第83章 夜话
迟玉霄和叶澜清两人寻了个干净的山洞,燃了些篝火,坐看外面风雪漫漫。
叶澜清暗地里还是有些心虚,心想着若不是自己他们也不会沦落到如斯田地。不过迟玉霄道毫不在意,既来之则安之,烘着暖洋洋的篝火,山洞外上下一白,只听得风声凛凛,也算是别样景致。
“很久没有如此投身山野了。”迟玉霄说道,她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仿佛在感受一座山的呼吸。好一会儿才笑着睁开了眼睛:“你知道吗?这让我有一种回到小时候的熟悉感。”
“小时候?”叶澜清小心翼翼地问道,迟玉霄噗嗤一声:“就是我还没有化妖成形的时候。”她拾起一旁的枯枝扒拉着面前的篝火,一簇簇的火焰映照着她的脸庞,柔和的光线在她的眉眼上跌宕出一幅绮丽的山水画。
“那时候我和其他的山精野兽们在乐游山里过得可开心了。在草地里欢乐地打滚,去春边溪上捕鱼,到岚起谷里摘桃子吃,又或者一整天什么都不干,就四仰八叉地瘫在山坡上晒晒太阳吹吹暖风。”
叶澜清从未了解过迟玉霄的过去,现在难得听她说来,眼前仿佛好似真的看见了在绿油油的山坡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毛茸茸球团似的山兽,睡眼迷离,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不管外边的世界万物更迭。迟玉霄混在其中,估计连睡觉也是被众星拱月地簇拥着吧。叶澜清信马由缰,脸上不由得浮现笑容。
风雪生情,既然已经起了个头,迟玉霄就干脆打开了话匣子,讲她小时候如何不安分,总是伙同其他小伙伴四处捣乱闹事;讲她最好的姐妹,两人向来形影不离;讲她的家族,她的家人宠爱着她但也常常为她的闯祸而伤脑筋。迟玉霄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温柔,仿佛怕惊动了正默默燃烧的篝火,而她所讲述的所有,都是叶澜清未曾了解过得世界,如今如同一幅画卷缓缓在他面前展开。
“那他们现在呢?”叶澜清好奇地想知道更多有关于她的一切。岂料迟玉霄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下去,她没有直接回答:“你知道这天地间有多少动物吗?”
叶澜清仿佛知道了自己所问问题的答案,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果然,只听迟玉霄继续问道:“那妖怪呢?又有多少?”
迟玉霄叹了口气,说:“我记得我们初初认识的时候,我便说过,这世上成妖成精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要么是天地造化,要么是得了大能之人点化。要是随随便便就能化妖为怪,那这世间还不早就乱套了?”
“如果我不是稀里糊涂地误食了路过乐游山的仙姑的丹药,我也不会受了她的点化从而能够列入妖籍,练得如此神通。后来我便跟着我所谓的师傅下山历练百年,最后又在无涯角分道扬镳,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为什么?”叶澜清脱口而出,但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迟玉霄眼睛扫了过来:“哪怕乐游山是块福地,他们的寿命最终也抵不过百载。既然他们都不在了,我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指不定他们当中也有人像你一般得了机遇最终化妖了呢?”叶澜清安慰道:“就算没有,但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会绵延不断,有可能满山满坡都是棉绒绒的小毛团在打滚呢。”
迟玉霄被他勾起了点思乡的情绪,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说不定哪天我就回去看看了。”
“那你可记得要带上我,我也想在乐游山的山坡上打个滚。”这是叶澜清第二次想抽自己一大嘴巴。
“你?你不去孤峰山了?”迟玉霄打趣道,她对叶澜清说的话既抱有一丝期待又感到更多的怅然。叶澜清听了也有些消沉,舌头都有些打结了:“出师后也是可以去的,我们时间长着呢。”
“是我的时间长着。”迟玉霄纠正他,眼看话题似乎要走向另一个方向,她只好挑起另一个话头:“既然谈及拜师,你弄清你那葫芦怎么回事了吗?”
叶澜清得了提醒,连忙从腰间解下那紫玉葫芦递了过去。迟玉霄摩挲着,细细地瞧了又瞧,但因为妖力被拘还是感觉不出什么端倪来,葫芦上的七星柔柔地亮着。
“葫芦是宝物,无论如何也不该有那股邪气。”迟玉霄只好将手上的紫玉葫芦又递了回去。
叶澜清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那股邪气是从何而来的,那高人赠与我的时候也丝毫没有提起过。届时我自会向他问个明白。”目前为止这股邪气不但没有侵害叶澜清,反而两次三番救他于危难,故此他也并没有过多忧虑此事。
迟玉霄还欲开口,但想了想还是止住了。篝火荜拨作响,两人位置隔得有些距离,但岩壁上的影子却好像挨在一起那般亲近。
“那睡吧,”迟玉霄说道:“明天估计就能下山了。”说完便先在一旁和衣躺下了。迟玉霄说得轻巧,但对叶澜清却是个折磨。明明迟玉霄躺在了篝火的另一边,但她那浅浅的呼吸声却好似就响在耳旁,那若有似无的鼻息仿佛喷在自己的脖子上,让人痒得厉害。
叶澜清辗转反侧,眼睛闭上了又睁开,怔怔地望着山洞的岩壁,心猿意马。
“睡不着?”背对着他的迟玉霄问道,她以为叶澜清不习惯如此环境。叶澜清庆幸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不然肯定知道自己在撒谎:“地上咯得慌。”说着他干脆又坐起了身,靠着岩壁说道:“你睡,我守夜。”
迟玉霄没有接茬,她心里揣着事儿,也睡不着,但还是把眼睛给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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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玉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然而半夜里响起的一阵呜咽声还是将她惊醒了。她惊起四顾,叶澜清已经不知去向,一旁的篝火却还烧得很旺,显然是添过柴枝。
“叶澜清。”迟玉霄低声叫唤了一声,但是却没有任何回应。人究竟哪儿去了呢?
那阵呜咽声却更近了,带着点婴孩啼哭的腔调,再听仔细些,还有踩在积雪上窸窸窣窣的声音正逐渐向洞口靠近。
迟玉霄提起了精神,低头在地上寻了块趁手的石头,往洞口深处黑暗的地方里藏了起来。现在不同往日,没了妖力作依仗,迟玉霄事事小心。
正屏息间,洞口突然探进一条黑魆魆的影子。迟玉霄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但手中的石块已经脱手而出了。“呜呀”一声哀鸣,迟玉霄见那黑影晃了晃,倒在了地上——看来是击中了。
迟玉霄从黑暗中走出来,发现地上正躺着只如狸猫大小的动物。她认得这小东西叫举白,浑身乌黑,唯有额间一抹白毛夺目,双耳出奇地大,如同两面蒲扇一般软趴趴拖在脑后。据说正因为如此,这物才能听得千里之音。
此刻它正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低低地抽噎着。
迟玉霄上前一步,它便惊慌地往后退,但不料身子一歪,又倒在地上。迟玉霄现在才发现这举白前后各有一条腿负了伤——前面的一条渗着血,因为毛发乌黑的缘故,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估计是不小心踩了哪家猎人的兽夹。后面的虽没有血,但也肿了一块,一看便是方才迟玉霄所为。
举白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迟玉霄,呜呜地叫着。迟玉霄一时过意不去,怪自己出手太重。这小东西应该是受了伤,在这冰天雪地里受了这篝火的吸引,所以才寻了来,岂料祸不单行,又被自己伤了一道。
“对不住了,”迟玉霄微微举起双手示意:“我刚才不小心的,不如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她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举白颇通人性,仿佛知道面前的人此时没有恶意,乖乖地待在了原地。迟玉霄小心翼翼地将它抱起,后腿的伤口不算严重,过几日自会痊愈,但前腿的伤口却颇深,估计已经伤到了筋骨,需要疗伤的药草包扎方可。
不过如今黑天瞎火天寒地冻地,一切也只能是等待天亮后才能再做打算。
迟玉霄轻轻地托起举白的前腿,温柔地吹了吹气,又在洞口处捧了团雪压在伤口处帮助止血,仿佛在哄小孩一样说道:“明天姐姐就帮你治疗,今晚你就先对付一下。”
举白皱着鼻子乖巧地乌拉一声以做回应,而后在迟玉霄的胸前蹭了蹭,又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掌心。迟玉霄觉着可爱,把它搂在怀里往火堆出又凑前几分。在篝火的烘烤下,举白一驱寒气,喉咙间发出舒服的咕噜声,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迟玉霄此时听得脚步渐近,连忙也侧着身子躺下。
叶澜清拄着拐尽量轻着脚步进了洞,瞄了一眼见迟玉霄并无什么动静,于是也心满意足地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