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没有爸爸妈妈
高高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盏白炽灯,白炽灯发出温柔的暖白色的灯光。
另外,还有一股熟悉的消毒水气味。
李稻以为,这次也像上次一样,在看清天花板和白炽灯,闻到消毒水气味之后,又会昏睡过去。
但这次李稻并没有昏过去,她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喊着‘陈姐”,说什么“醒了”的话,还感觉到似乎有东西噎着喉咙,一下子顺不过气,咳嗽了几下,她甚至还听到了自己咳嗽的声音。
李稻想伸手去摸一下喉咙上的异物,但手似乎用不上劲,只能微微地抬到肚子上。
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嘴巴里拨了出来,随之喉咙的异物感也消失了,她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就感觉到整个人被凌空抱离床铺,随后她就陷进一个暖暖的怀抱。
李稻感觉到后背被轻轻地抚摸着,听着有人不断地叫“猪猪”“宝贝”。
李稻有些恍惚,她想起了那血色的一晚,她用尽全力去抓住失控的弟弟,用尽全力叫爸爸不要怪弟弟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要死了。濒死的那一刻,她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真的太累了,对父母的责任、对弟弟的愧疚,还有感情上的失意,让她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因为只有集中精神专注工作的时候,她才能暂时地忘记她处理不过来的情感生活。
李稻不是一个感性的人,甚至有时候表现得有些冷漠自私。
在李稻小的时候,因为政策的原因,她一直被养在奶奶身边,周围的人都说她是爷爷在海边捡来的,她也一直坚信这一点。
后来,到了三年级,小李稻被父母亲接到身边上学,才知道她除了有爷爷奶奶之外,还有爸爸妈妈。
一开始,小李稻十分高兴,终于可以在玩伴面前大声地宣布自己并不是“海边稻”,不是“捡来稻”,她也有爸爸妈妈。
然而,在小李稻鼓足勇气想开口叫爸爸妈妈的时候,就听到爸爸说:“阿稻,以后你叫我们做姨丈阿姨哈。”然后指了指跟着他们旁边的小男孩,“这个是你弟弟,叫李秋。”
小李稻听到那个该被她叫做爸爸的话,张开到一半的嘴巴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原本高兴兴奋而又充满期待的心情,全变成了委屈,她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响起,“我只有爷爷奶奶,没有爸爸妈妈。”
小李秋怯怯地看着小李稻,又转眼看向爸爸,问:“爸爸,以后姐姐要和我们一起住吗?”
小李稻一直没看小李秋,直到听见小李秋喊的那声“爸爸”,才反应过来自己不仅有了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叫爸爸做“爸爸”的弟弟,她不喜欢这个弟弟!
无论李稻愿不愿意,她就这样开始了和父母亲弟弟一起生活的日子。
李稻的父亲忙于工作,家务和照顾孩子吃住的重担全部压在同样需要工作的母亲身上。
加上李秋从小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李母每天白天都是忙得不可开交,要做饭,接送孩子,还要带着李秋去看医生。
好不容易到了休息的时间,李秋又开始闹着要玩具,以各种耍无赖的方式让母亲妥协。
一开始,李母还是耐心地教育李稻,但长期下来,没有父亲的协助,李母渐渐也力不从心,被做不完的家务和无休止的闹腾折磨得得临近崩溃的时候,就会打骂李秋。
甚至有一次开着摩托车,载着李秋到江边,恐吓着李秋要和他一起去跳下去。
在每次打骂完李秋之后,李母又会觉得很愧疚,便会加倍地对李秋更好,甚至会答应李秋一些无理的要求。
李母对待李秋就是如此在宠爱和打骂恐吓的两个极端下反复,而李稻和李稻的父亲则更像是旁观者。
不,也许连旁观者都算不上。
李稻父亲忙完工作之后回到家吃完饭,就会关上房门睡觉或者出门找同事打球打麻将,李稻也会把自己关在房间看书写习题册。
其实在一开始,李稻并不是这样,在第一次看见母亲和弟弟打架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去拦住了盛怒下的母亲,还因此挨了好几巴掌,但事后母亲却对她说,“这些事你不用管,你管好你自己,认真学习就好了。”
从那之后,李稻便一直按着他母亲说的来做,她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写作业,李稻很少再管母亲和弟弟之间的争吵,也很少出去玩,她更多时候是坐在书桌前写练习册。
李稻父母亲这一代教育孩子更多是指在衣食无忧的基础上监督孩子认真学习,至于品德行为方面的教育,他们更愿意交给学校,而会与孩子进行情感交流,关注孩子心理健康家长更是少之又少。
即使李稻的父母都是很优秀的老师,也忽略了对李稻和李秋心理健康上的关注,与两个孩子面对面交流的场合更是没有。
李稻的父亲一直都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没有参与到李稻和李秋的成长过程,而李稻的母亲被生活琐事占据了全部的时间,更无暇顾及两个孩子的感受。
对于李秋来说,他认为没有人爱他,父亲不管他,母亲会打骂他,姐姐不喜欢他。
对于李稻来说,她一直以为只要学习成绩优秀,能得到父母和其他人的认同就是她最应该做的事情。
没有人教她要如何去关心一个人,如何去爱一个人,家人对于李稻来说,不过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
日子就这样看似平静无波地流逝,直到李稻高考结束那年,李稻的母亲告诉她李秋被诊断出了患有双相情感障碍,要暂时休学接受治疗。
李稻才开始意识到自己似乎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李稻问了母亲详细的情况,母亲也没有隐瞒,细细地把事情的经过说给了李稻听。
在李稻刚升上高三的时候,李秋开始沉迷网络游戏。
李稻父亲一如既往不管家庭只顾工作,李稻母亲也一如之前,通过棍棒教育的方式阻止李秋玩游戏,家里的电脑砸了又修,砸了又修好几回。
终于,在李母又一次砸坏电脑的时候,李秋反抗了,不再一味地挨打,而是与李母对打起来。
李稻母亲自然不是那时候已经读高一的李秋的对手,她被李秋单方面暴打,在床上躺了一天也缓不过来。
但这一切,李稻不知情,李稻全身心投入了紧张的备考生活中,加上母亲的刻意隐瞒,李稻没有察觉到半点不同。
那一次对母亲的暴打似乎让李秋找到了某种情感宣泄的方式。
接下来的一年,李秋多次因为玩游戏输了比赛或者在学校被老师责骂而打骂母亲。
这个时候,李稻的父亲也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和李稻母亲呆在一起,在李秋想暴打李稻母亲的时候可以及时制止,但这一切还是瞒着李稻进行的。
李稻只是觉得那段时间似乎能经常看到父亲,但她也只是稍微奇怪一下便继续干她自己的事情。
就在李稻高考的前一周周末,李秋再次趁着父亲不在家,殴打了母亲,父亲回来之后就联系了医院,把处于狂躁状态的李秋押送到医院进行了强制治疗。
而那天,李稻因为考前模拟考失利,就利用周末时间到教室进行最后的查漏补缺,对家里的一切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