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融入
那时候，他就感到一种孤独，发自骨子里的孤独。
而现在，这种孤独感又产生了。
石头掉着眼泪，默默的啃着自己的白面饼，他不敢浪费了老娘的粮食，别人的食物他又不好意思吃，只能干巴巴的嚼着。
老沙看到石头这伤心的样子，心里有点难受，这孩子挺好的，只是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他也不敢接石头的白面饼，毕竟这里都是一起工作了多年的老工友，不能因为一个孩子得罪一帮人。
他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他假装咳嗽一声，说：“咳，那啥，石头，看你样子像个刚毕业的学生，在哪上学啊。”
石头虽然低着头干啃着饼子，但老沙的话他还是要回的。
石头小着声音，略有些委屈的说道：“咱们县一高中。”
“一高中？”正在吃着饭的李大爷惊呼了一声。
“咳咳，老李，你干哈啊，一惊一乍的，想吓死人咋滴”有的大爷被李大爷这声惊呼吓了一跳，差点没被噎着。
“不，不是，我孙子啊，去年中考，差几分就上一高中了，听说那里教学水平很高的。”李大爷说起这些话时，心里略有些骄傲，下巴稍稍抬了起来。虽说自己孙子没考上一高中，但也上了县二高中，这几个老家伙的儿子、孙子辈可没有学习好的，最好的就是职高。
职高？
呵呵，那算高中么。
听了李大爷的话，这几位大爷再看石头的眼睛就有些不同。
原来，他们看石头只是看侄子或孙子般的宠溺，现在再看石头眼睛里有一种神色叫尊重。
是的，就是尊重，在这个大学生还是香饽饽的年代，高中生也是让人尊重的。
“那个，石头啊，那你讲读高几啦？”
“高三毕业了。”
石头好像羞于说这几字，他发出的声音小的几乎不能再小了。
“高三毕业？”
这四个字又引起大爷们的惊呼，紧接着又有大爷问道：“那你考大学没有？”
石头沉默了一会，最后还点了点头。
“呀，我们这坐个大学生啊，搁在过去就是举人，进士啊，那可是要做老爷的啊。”
“别瞎咋胡，现在哪有老爷，都是人民当家做主。”
“那大学生也了不起，这毕业了能直接当县高官吧。”
老沙听了石头的话也是眼前一亮，大学生哎，我这便宜徒弟还是个大学生。啧啧，这要是回家后和老伴显摆一下。
“石头，你考的咋样，考哪了，是去京城不。”
“京城啊，听说老好了，要是我这辈子能去一次就行啦。”
“呵呵，老孙，那你得等你那没出世的孙子考上京城大学才行。”
老沙一看这帮老头一说就歪楼，如果他知道歪楼是什么意思的话，肯定会狠狠鄙视这些老头。
“嗨，嗨，都住嘴，听石头咋说。”
老大爷们闻言都乖乖闭上嘴，目光中带着羡慕与敬仰的眼神看着石头，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我，没考上。”石头羞愧的脑袋都快埋进裤裆里了，这些大爷们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啊？”
大爷们一起后仰，差点没摔倒在地上，这啊声中充满了失望。似乎没考上大学的是他们，而不是石头一样。
老沙灿灿的挤出一个笑容来安慰着石头道：“没事，高中不错，咱庄稼人高中毕业就不错了。”
“是啊，是啊。”
“老沙说的对啊，我孙子要是能高中毕业我都烧高香了。”
“孩子，别灰心，不上大学一样能有出息。”
这些大爷们又开始劝着石头，仿佛刚才感到惊讶与惋惜的不是他们。
石头看着这些平凡而又朴实的大爷，听着这些暖心而接地气的话语，这心里一阵感动。
多好的大爷们啊，这就是我的乡亲啊。
一时间，场面有点沉默，但很快有一位大爷还是忍不住问了句：“石头，你是没考好还是咋滴，差多少分啊。因为啥啊。”
石头本有心不想说什么原因的，可后来看到这些大爷们惋惜而心疼的眼神，他心里酝酿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他其实早就想找人把心里话倾诉一下的，可是身边没有这样的人。
老娘，她本身就对自己没考大学的事上火，如果自己再和她倾诉，老娘估计这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王小明？
还是算了吧，这家伙嘴里没有把门的，到时候传的满城风雨，更不好听。
而眼前的这些大爷们，之前自己也不认识，他们也不认识自己，也和自己不是一个屯子的。想来，和他们说说也没有什么吧。
再不说，石头这心里就像埋了炸药一样，想炸又不敢炸，憋的好难受。
“这事得从有一天我从食堂打饭开始”
“就是这样，我被老娘揍了一顿，我感觉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老娘。”
“我不想让老娘在家为我操劳，所以我就来这里打工了。说心里话，我很高兴能认识大爷们，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说半句假话我都是你们孙子。”
石头断断续续的把自己的经过给这些刚相识半天的大爷们讲道。
他心里有一种特别熟悉的亲切感，就在这些大爷身上，好像交了多少年的老朋友一样，同他们讲话心里一点压力都没有。
讲完这些，石头感觉心里这种憋闷消失不见了，就像心里卸掉一块特大的石头。
“唉，石头，你有位好娘啊。”
“是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石头虽然没考大学，我认为也是好孩子。”
“我家的那不成器的小儿子像石头就好喽，等我闭眼那天我也放心喽。”
大爷们听石头讲完，一个个心中感慨着，同时也在安慰着石头，就像安慰自己的亲人子侄一样。
“哎，石头，我记得你拿的白面饼来着，来，给大爷尝尝，尝尝你老娘的手艺。”老沙用手抹了一把脸，突然对着石头说道。
“对，对，给我尝尝，好长时间没吃白面饼啦，这嘴里都不知道啥味了。”
“瞎说，昨天你们家还烙葱花饼来着。”
“咳咳，你肯定记错了。”
这些大爷们突然转了性子一样，开始争抢起石头的白面饼来。石头知道，这是大爷真正的从心里接受了他。
石头又想哭，这次不是伤心的哭，而是开心的，发自内心的感动。
他抽了抽鼻子，又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掏出老娘腌的小咸菜来高举道：“别抢，别抢，我这还有我老娘腌的咸菜，可好吃了，来，大爷们尝尝。”
“好，好小子，有好东西不早拿出来。”
“大爷，您也没问啊。”
“没问就不拿了，嗯？好吃，真好吃哎，大家来尝尝。”
“别抢，别抢，再抢我急眼啦。”
“鸭眼也没用，这小黄瓜是我的。”
石头看着这些五六十岁的大爷们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抢着自己带的白面饼与小咸菜，非但没有心疼，反而是开心的笑了出来。
“呵呵，哈哈，给我留点。”
大爷们抢食的争闹声与石头发出欢笑声从这个铺满石头的砸石厂响起，飘过石场，飘过大青山，飘过了千里、万里的天空，飘在了每个心怀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善良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