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老娘与石桌
她站在前院的一处石桌前，石桌上面摆着一个榉木的大圆木墩子。
老娘架着双拐，手挥着菜刀，一支脚踩着地，另一个脚悬空着，这姿势看起来颇有些难度。
老娘没用多时便剁好了菜叶，她用手扑了扑落在石桌上的碎菜叶子，把它们收进一个柳条编的筐中，准备拎着筐去鸡圈处喂鸡。
当她手触到石桌上那略有些坑洼的平面时，心里联想到了自己死了多年的丈夫。
这是石桌还是当年他亲手雕的呢，这一晃都过去十多年了。
提起自己丈夫的石刻手艺，想当年这乡里谁不伸手竖起大拇指夸赞一声刻得好。
可惜啊，这死鬼死的太早，给人家去刻碑，赶上山体滑坡，把自己给刻里面了，连个尸首都挖不出来。要不是他死的早，想来现在自己家的生活也不能如此艰难吧。
老娘再次用手拍了拍石桌，眼睛有些潮湿起来，她嘴里念叨着：“当家的，你当年这一走啊，把我们娘俩可给坑了。”
拍完之后，老娘又用手轻轻的抚摸着石桌又说道：“不过呢，你不知道，我们有儿子呢。叫石头，怎么样，是不是你挺喜欢这个名字的。这孩子孝顺，懂事，就是脾气有点倔，不过还好，没学到坏毛病。你不知道啊，这孩子学习可好了，年年考试都在前几名呢。”
说到这里，老娘的手抚摸石桌的力度加强了一些，她不再是摸而是轻轻的拍了起来。
“这孩子的心事太重，有事也不和我商量。你不知道啊，高考这么重要的事情他都敢瞒着我故意考出那么点分数。你知道我心里当时怎么想的吗？当时我的心都要碎了啊，我辛辛苦苦这么些年图的什么，不就是图孩子能考个好大学，将来进城当个城里人嘛。可是，。”
老娘刚才略有些潮湿的眼睛此时被泪水装满着，终于不堪重负的从眼睛里漾了出来，一滴一滴的滴落在石桌上。
“可是这孩子自己有了主意，宁可不上大学却要回家来照顾我这个老娘。我知道，孩子是惦记着我呢，谁让我不小心赶着这时候摔伤了呢。唉，都是我拖累了他啊，要不是我，石头可能同别的学生一样高高兴兴的去城里读大学了吧。”
老娘用擦了擦石桌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这边刚擦下去，那边又有新的泪水滴了上去。
“死鬼啊，你走那么早干嘛啊，留下我一个人，你知道我过的多苦吗。你知道我带着一个不满月的孩子过的多苦吗。人家的媳妇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就像咱们这后来的邻居庞翠花一样，人家天天不用下地干活都能顿顿吃上肉。为啥啊，不就是人家有个能干的老爷们在撑着这个家嘛。我有啥，啥都没有。没有文化，没有本事，你不知道，我连肉平时都舍不得给石头买着吃。不是我抠啊，死鬼，是我吃不起啊，你以为我不想给石头吃肉嘛。可是咱家今天吃肉，明天就得喝西北风，我怎么敢啊。死鬼，你要是活着多好，你死的那么早干嘛呢。”
石桌上的泪水越聚越多，渐渐的在坑洼处形成一个个的小水泡子，当小水泡子满的时候，这些泪水从些泡子里挣脱出来，顺着石头的纹路向地面上滑去。
“你不知道啊，今早上我给石头炖了一回大骨头，这把这孩子馋的，恨不得把那骨头唆罗个几遍，最后那骨头棒子连咱家大黄都嫌弃着不愿意吃，因为上面一点油水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老娘说着说着竟然笑了，可能想起早上石头啃骨头时的样子。但随后，老娘的脸上又是一副自责的表情说道。
“唉，你不知道啊，我看着石头这个心酸啊，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有本事才这样的。有时候我就想着，我是不是个累赘，要不是因为我，石头可能早就跟着别的人家过上好日子了。”
老娘站的时间长了，有些累了，她稍稍动了动拐杖换了个姿势，用手抹了抹眼泪，长吁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听烦啦，以前咱们处对象的时候你就不爱听我絮叨，可是我不和你絮叨和谁絮叨呢。石头我是不敢说的，怕他听了心里会更难受。至于那庞翠花，我更不敢说了，我怕今天对她说了，明天整个屯子人都会笑话我。死鬼，你就听我说说就得了，可别在下面给我乱嚼着舌头，你是知道我的，是个要脸面的人，我可丢不起那个脸。到时候让人笑话不够，还得让你们这些做鬼的笑话。对了，我和你说啊，你在下面可得帮我保佑着庞翠花这一家啊，这一家人都是好人啊，里里外外，可没少帮咱们家的忙。”
说到这里，老娘突然顿了一下，她好像忽然想起什么来，对着石桌又嘱咐道：“死鬼，我可告诉你，你可别看人家庞翠花长的好看动了啥心思，要是让我知道，我就断了你香火钱。”
说完这句话，老娘突然扑哧的笑了出来，她的眼睛里还含着泪水，嘴角却是向上弯曲的，这要是不知道老娘心里想什么的人看到了，还以为老娘是犯了魔怔了呢。
“得，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不会起那些心思，我也是，和一个死鬼讲这些做什么呢。”
“我和你说，咱们家石头今天去石场面试去啦，不知道怎么着，我这心里总是慌慌的呢。你要是在下面和地藏菩萨见了面，可得给石头求求情，保个平安啥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让石头去石场上班是对是错，但我想这总比在地里刨活要强的多吧。做农村人有什么出息呢，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年也挣不下几个钱。你看人家庞翠花家多好，给他们儿子买了辆小四轮拉石头，这四个轮子一跑起来，不得挣多少钱呢。”
老娘想到了钱，眼睛里的泪花闪着明晃晃的光芒，她吧唧吧唧嘴又说道。
“嗨，我说这些干啥，我告诉你，我不是眼红，人家能挣钱是本事，我可不是妒忌。不过呢，咱们石头要是上了班，我再从地里干点活，打点零工什么的，我想啊，咱们家的日子也能越过越好是不。”
“是不是，是不是你到给我回个话啊，你这死鬼，和以前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指望你是指望不上喽。还是看我们家石头吧，咦，这个点，石头也应该快回来了吧。”
老娘说到这，抬起头来看了看日头，发现太阳已经从东边升到了快到正中的位置。
“哎呀，光顾着和你唠嗑，我忘了给石头做饭去了。这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让他饿着。”
老娘想起了石头快回来了，现在她的心里，石头比任何人都重要，包括自己死去的丈夫。
她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边的泪水，努力的吸了吸鼻子，让自己的精神看起来振作一些。她把装着碎菜叶子的柳条筐挎在脖子上，架起双拐，准备先去把鸡给喂了。
她架着拐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身回来，抬起一支拐杖来敲了敲石桌说道：“我刚才给你说的那些，可别和别人说，更不能和石头说，要是我知道，非断了你的香火钱不可。”
说完这些，老娘仿佛落下一件心事，心情有些愉快的向着鸡圈架着拐走去。
她在路过大黄的狗窝前，看着大黄趴在地上正眯着觉，她高兴的说了一句：“啧啧，还是大黄懂事，不过你也把狗嘴闭上，不许和你石头哥哥说。”
大黄抬起头来，冲着老娘汪汪了两声，又摇了摇尾巴，这在老娘看来，这是大黄代表着答应了。
老娘这才放下心来，哼着不知名的二人传小帽来到鸡圈前撒起了菜叶子。
这菜叶子在老娘的手中像天女散花一样从半空中洒落在鸡圈内，那些早已不是一身黄绒毛的小鸡们叽叽喳喳的跑过来争先恐后的啄食着。
老娘看着它们这么欢快的吃食，她的脸上也绽放着愉悦的笑容，她看着这些小鸡们，仿佛看到了一颗颗圆圆滚滚的鸡蛋向她滚过来，仿佛看到了一锅锅散发着香味的母鸡汤在灶台上慢炖着。
老娘感觉到，美好的生活正向她招着手，她也相信，自己家的生活会越来越好，这饭碗里的肉食会越来越多。
老娘从内心呼喊着：“这一天快点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