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病来如山倒
老娘趴在炕上，眼中已没有了泪水。
泪水在她那努力压制的哭泣中早已流干，它们成片的汇集在老娘趴着的炕面上，像一摊由咸水聚成的湖泊，闪着黯淡的光。
老娘的一边侧脸贴在被日光晒的有些暖暖的炕面上，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她感觉心里好冷，冷的她浑身打着寒颤，冷的她想把心掏出来放在外面的日光下暴晒。
为什么会是这样。
在老娘对石头的人生规划中，石头应该是平稳的考上大学，毕业后国家给安排一个好工作，然后再娶妻生子过上美满幸福的生活。
她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将来如何，石头是否在娶妻生子之后还会不会和她生活在一起她都没有在乎过，只要石头过的好就可以。
另外，她对石头是了解的，放心的，他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不是那种娶了媳妇忘了娘的那种不孝子。
可是今天石头的种种想法与举动推翻了她这十几年来的印象，她感觉到陌生，陌生的都不认识了石头。
这还是自己的儿子吗？
老娘想起了石头小时候跟在自己身后稚嫩的一声声喊着娘，想起了石头第一次上学时舍不得离开自己时的撒泼打滚，想起了石头第一次捧着奖状回来自己与石头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笑意。
老娘想着想着，心里又酸楚起来，儿子大了，再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由娘来做主的人了。
庞翠花说情的时候，她听到了，王小明来送饭的时候，她也听到了。不过，她都未起身向外面看上那么一眼。
你想吃苦，那就先跪着吧，什么时候跪在认识到自己错了，老娘才会让石头起来。
不是老娘心狠，也不是老娘无情，而是她认为既然你石头自己选择最难走的一条路，就得有勇气承担这份责任，她要让石头知道苦不是那么好吃的。
老娘心里想着，嘴里叨咕着，逐渐的累了，乏了。
她的眼睛看向保家仙所供的方向，总是冥冥之中感觉到保家仙娘娘的脸上带有一丝诡异的笑容，这笑容就像深海中的漩涡，把老娘的思想与灵魂都吸收了进去。
老娘的眼睛迷离了，疲倦了，眼皮向千斤的大闸一样落了下来。
她想着家仙娘娘的笑，想着石头的倔，想着自己的哭。
老娘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她梦到石头考上了重点大学，全村人都在敲锣打鼓的庆祝着。她梦到了石头娶妻生了子，自己抱着胖乎乎的小孙子张口在笑着。她梦到了石头成为一名体面的城里人，连带着别人招呼她都尊敬的称呼一声老人家。
就当她脸上堆满了笑容听着别人恭维的时候，忽然家里冲出来一帮穿制服的人，他们上前抓住石头的手臂厉声呼喊道：“这个人是个骗子，不要让他跑了。”
石头在强烈的挣扎着，他边挣扎边向自己喊着：“我不是骗子，老娘，救我。”
她想冲上前去问个明白，却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所阻挡，无论她如何的用力都穿不透这道看不见，摸不到的墙。
“我说什么来着，别以为进了城里就是城里人，乡下人就是乡下人。”
“平时看着石头一本正经的，原来是个骗子。”
“你们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你看她穿的土里土气的，能有什么教育水平。”
“就是，就是，儿子是小骗子，老娘就是老骗子。”
“骗子，老骗子”
“骗子，小骗子”
一道道声音从四面八方向她的位置传来，这声音里有着嘲笑，有着愤恨，有着嫉妒，有着恶毒，它们像一颗颗子弹射入她的心脏，她觉得好怕，好疼，好无助。
“石头，你在哪，石头，你在哪。”她站在原地不停的转着圈子，寻找着石头的身影，可是眼前只有无数个陌生的人脸在她周围出现，他们的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嘴里喷吐着让人恶心的唾沫。
“你们给我让开，别围着我娘。”
石头实然出现了，他带着手铐，狠狠的向这些人撞去。
然而，这些人被石头激怒了，他们伸出手来化成无数的利爪向石头抓去。一下，两下，无数下，石头在她的眼前被这些人抓成了碎片，血肉飞满了天空，穿过这道无形的墙落在她的脚下。
“不”
“不，不，不要伤害我的石头。”老娘猛然从炕上惊醒，她的头上尽是吓出来的冷汗，滴答滴答的从脸上滑落。
老娘坐在炕上喘着粗气，眼睛直盯盯的看着保家仙，她发现保家仙的脸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笑容，冷冰冰的像个冰雕。
“嚯，嚯，原来是个梦。”老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手拍着胸口安慰着自己。
“咔嚓”
此时，窗外一道闪电滑过，发出巨大的声音，让刚刚平静下来的老娘，心跟着又哆嗦一下。
“呼呼”
一阵狂风卷过，刮的窗户噼里啪啦的响起来。紧接着，如柱的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变得一片白茫。
“石头？”
老娘惊呼一声，她想起石头还在院子里跪着。
“啪”
老娘狠狠的给自己大腿来了一巴掌，她想起刚才做的梦来，自己怎么能睡着了呢。
“石头，别跪了，下雨了，回来吧。”老娘冲着窗外喊了一嗓子，她透过雨雾可以隐约的看到石头还直楞楞的跪在那里没动地方。
老娘喊了两嗓子，看石头没有动静，以为他还在和自己较着劲，老娘一边向炕下蹭去，一边嘴着念叨道：“这孩子，咋这么倔呢。”
老娘架着双拐走出东屋来到外屋，她刚一打开门，外面的风雨就像灌水一般浇在她身上。
老娘顾不得闪躲，冲着外面喊着：“石头，你这个小兔崽子，别倔了，给我回来。”
可是，石头那里还是没有动静。
老娘害怕了，她怕石头有什么意外，拄着双拐就想冲到院子里。在冲进院子的一刹那，她的拐杖拌到了外屋的门槛上，老娘一个侧摔就滚到了院子里。
“石头，说话啊，别吓娘啊。”老娘一边向石头的身边爬去，一边向石头喊着。
石头还是没有动静，依然是直楞楞的跪在那里，像个石头一样。
雨水像瓢泼一样钻进老娘的衣裳里，只是这一瞬间，老娘的衣裳就全湿透了。她不顾脸上的雨水与腿上的疼痛，拼了命的向石头爬去。
近了，两米，一米，半米，直到老娘整个人都扑在石头的面前。
“石头，说话，石头，说话呀。”老娘手抚着石头的脸庞，却发现石头双眼紧闭，咬着牙关，整个人是昏迷的。若不是她看到石头的胸膛还在不断起伏着，还以为石头与自己阴阳相隔了。
“石头，别吓娘，醒醒，醒醒啊。”老娘的手胡乱的拍打着石头的脸部想唤醒他，可是她触到的却是滚烫的皮肤，这温度高的吓人，即使在这冰冷的雨水中也感到特别的烫手。
“醒醒，醒醒，不要吓娘，娘不逼你了，是娘不好，庞翠花，庞翠花，快出来啊。”老娘无助的哭诉着，她的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洒落在这院中泥泞的土地里。她想尽了办法都唤醒不了石头，她怕了，她急了，她拼命的叫着庞翠花的名字。
这个时候，只有庞翠花可以帮自己。
为什么，自己要在这个时候摔伤腿，为什么，我总是成为石头的拖累。
要不是我，石头不会不考大学，要不是我，石头也不会成为这个样子。
老娘扶着石头哭喊着，她拼命的向自己脸上抽去，她恨自己，是自己把石头逼成这个样子。
听到老娘那哀哀欲绝的哭喊声，庞翠花一家三口都从屋内跑了出来。
他们顾不得拿上雨具，穿上雨衣，直接奔着石头家的院子就跑了过来。甚至，庞翠花在跑的时候，还跑掉了一支拖鞋，就光着一只脚冲了过来。
“素云姐，怎么了，别哭，怎么回事。”庞翠花一眼看到老娘趴在泥地上，她急忙跑过来搀扶起老娘来。
“石头，石头”老娘悲痛欲绝的指着石头，却嘴里说不出完整的囫囵话来。
庞翠花吓了一跳，看着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石头，联想到老娘那悲痛的表情，她张开嘴惊呼道：“啊？死啦？”
“呸，呸，瞎说什么玩意，是晕了。”关键时候还是家里的老爷们能顶事，王大明不好第一时间搀扶老娘，他去选择扶石头。
开始，他也被石头吓了一跳，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样子，真的以为出现什么意外。
后来，他用手在石头的鼻子下感觉了一下，发现人还是有着呼吸的。他再摸了摸石头的额头，发现十分的滚烫，他知道石头这是晕了过去而不是像庞翠花说的那样严重。
人虽不至死，但也十分危险，尤其还是下着这么大的雨的时候。王大明冲着站在旁边落汤鸡似得的王小明说道：“来，小明，把石头先抬屋里去。”
庞翠花被自家老爷们训斥了，罕见的没有发脾气，而是直接背起老娘，一步步的也向屋子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