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倔驴般的石头
石头跪在院子中，昨夜下雨润湿的地面早被太阳晒的有些干硬了。
灼热的阳光晒在石头身上，从他头后颈流落的汗水顺着脊背向下流淌，冲刷在被老娘抽出的伤痕上面，火辣辣的疼。
“石头，起来吧，太阳多毒啊。”庞翠花还没有走，她被老娘关在外屋之外。她在院里绕了几圈后，看到石头在阳光下暴晒，有点心疼。
石头在老娘没发话之前是不会起来的，他感激的对着庞翠花说道：“翠花姨，我没事。”
“庞翠花，你不用管他，让他跪着。”老娘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沉闷的声音中带着严厉，让庞翠花听了也不敢再张口相劝。
“哎，你说你们娘俩，唉”庞翠花看老娘与石头这两人的脾气一个比一个倔，她也没有丝毫办法。
最后，庞翠花一拍大腿道：“我，我还是回家睡觉去吧。”
庞翠花回了家，留下石头一个人直楞楞的跪在院子里。
石头挺着脊背，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外屋的房门，看着那门上斑驳的印记，犹如看到老娘那张恨其不争的脸。
他从这张脸上看到老娘指向他怒骂，看到老娘趴在炕上痛哭，看到老娘那颗寄托了希望的心在逐渐的破碎，一瓣一瓣的跌落在地上，化入泥土之中，埋进地狱之内。
石头此时的心如刀割，他现在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的那么离谱。
正如老娘所说，她这一辈子没有多大的指望，就指望着石头能出人头地，所以再苦再累也愿意供他上大学。
老娘希望得到的不是他为家里挣了多少钱，不是他是否能撑起这个家，而是能否通过考上大学改变他的人生。
成为城里人，不再是土里刨食的农民，这才是老娘对他的期望。
而石头想的呢，他怕老娘为了他去拼命的攒学费，怕老娘拖着病腿而辛苦劳累。他自以为，自己放弃了高考，回到家中伺候老娘，这就是最大的孝顺。
但是他错了，老娘要的孝顺不是这个，而是让他顺利的考上大学，这对老娘来讲才是最大的孝顺。
石头想通了，想明白了，他会改变主意听从老娘的话去复读吗？
院子里长时间的沉默代表了石头的意识，他不会。
他这个年龄阶层正是最执拗，最叛逆的时候，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却不会轻易的改变自己的态度。
或许在放弃高考那些天里，他是不舍的，惋惜的，但今天老娘这一顿揍反而激起了他强烈的逆反心理。
是，他没和老娘商量，自己放弃高考是他的不对。
石头反而想通过行动证明，改变命运的路径不只高考这一条路，他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成年人，有能力通过自己的头脑与双手改变这个家庭的命运。
老娘让他跪在这里，他听老娘的话，那他就跪着。想让他改变主意，回去复读，那是不可能的。
石头从小到大没有忤逆过老娘的意志，今天他明知他这样的沉默会让老娘更加生气，他还是这么做了。
石头不想再过每天只能吃馒头就咸菜的苦日子，不想再穿着几年都不曾更换过的校服见人，他更不想再听到老娘在下雨阴天的时候，抱着腿在炕上疼得直哼哼的痛苦声音。
够了，他够了，他过够了这样的日子。
凭什么别人家可以住上窗明瓦亮的砖房，而自己与老娘却只能挤在这逼仄的土房中。凭什么别人家每天都能顿顿吃上肉，而他只能过年节的时候吃上那么一顿肉还感觉到这是最幸福的时刻。
“我要吃肉，我要顿顿吃肉，我可以学手艺，我可以出力气，我可以让老娘天天像翠花姨一样躺在炕上什么事情都不用做。我行的，我一定行的。”
石头跪在地上低着头，心里如入了魔似得不停的念叨着这些话，一遍又一遍。
他再次抬起头来看向外屋的门。
此时，石头看到的不再是老娘那张恨其不争的脸，而是老娘带着欢快笑容的脸。
从这张脸上，石头看到他与老娘盘坐在炕上在吃着饭，而他们的身边则高摆着一摞摞的老人头。
今天的菜式好丰富啊，有小鸡炖蘑菇，有红烧排骨，有扣肉，还有一条红烧的大鲤鱼。当然，更不能少了他最爱的吃的土豆饼，即使他有钱了，他怎么会忘记老娘最拿手的味道呢。
真香啊，全是肉啊，他发誓长这么大没吃过这么多肉，哪怕是过年也没有。
“汪”
一声狗的吠叫声把石头的视线从房门转移到了身边，他发现原来是大黄趴在他的身边吐着舌头。
石头正做着美梦，却不想被大黄给搅黄了。
他气得给大黄弹个脑瓜崩，说道：“你瞎叫啥，不能等我吃完了再叫么？”
大黄委屈的呜咽了一声，两只爪子搭在自己的鼻尖上，整个身子都趴在地上。
石头看到大黄略有些瘦瘦的身体，心中一软，他用手揉了揉大黄的毛说道：“等我挣钱了，给你也天天吃肉。”
大黄似乎听懂了，两只耳朵竖立起来，冲着石头“汪”的一声，似乎在说：“你说话要算话哦。”
“石头，石头。”这时院墙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呼喊着石头的名字。
石头转头一看，原来是王小明趴在院墙上，手里还举着一个碗，碗里装着白米饭还有一条肥嫩的鸡腿。
王小明在院墙上压低着声音对着石头说道：“石头，我给你送饭来了，你过来取一下。”
石头看到那鸡腿嘴里就泛起口水来，他舔了舔唾沫，犹豫了一会，坚定的摆了摆手。
“这是我娘让我给你送的，你快点吃，没事，大姨她不知道。”王小明继续压低着嗓音诱惑着石头。
石头冲着王小明勾动了两下大拇指，脑袋却是来回晃了晃，他还是没有起身去取。
王小明看看石头，又向老娘的屋子里看了看，他从院墙梯子上爬下来，端着碗走到石头家院子里。
他猫着腰小心的蹭到石头的身边，端着碗对着石头悄悄说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这是我娘特意给你留的鸡腿，可香了。”
石头闻着鸡腿的味道咽了咽唾沫，他朝着老娘的屋子方向看了看，他也悄悄的对着王小明说：“替我谢谢翠花姨，我真不吃，我老娘还没让我吃饭呢。”
王小明听了石头的话撇了撇嘴道：“你这时候想起听你娘的话了，高考的时候想啥了，快点吃，我还得回去交差呢。”
石头被王小明的话怼的脸色通红，他小声争辩道：“那，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骗人，快点接着啊，大哥。”
“我，我没骗人。”石头梗着脖子回了一句，说完这句话，似乎底气有些不足，他把头埋了起来就再也不说话了。
“你啊，就是一头倔驴。不吃拉倒。”王小明看到自己的劝说没啥效果，准备转身就走。
没想到他这一转身，手中端着的碗正好到了趴着的大黄鼻子前。大黄正趴在地上眯着眼，忽然闻道一股肉香味，它急忙睁开眼，发现好大的一条鸡腿就出现在自己嘴前。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大黄不知道这个典故，但是它知道有肉摆在面前不吃那就是条傻狗。
大黄张大嘴巴，一口就把王小明碗里的那条肥鸡腿叼在嘴里，未等王小明反应过来，大黄早已经跑出了院门外。
“哎”王小明惊呼一声，又突然压低了声音，他瞪了石头一眼，意思是看你家养的玩意。
石头看到这一幕也是惊呆了，他觉得有些可惜，又觉得有些可笑，不自主的就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扯到了后背的伤痕上，经过汗水浸泡的伤痕让他这么一扯动，变得更疼了一些。
“嘶”
“该，让你吃你不吃，都便宜你兄弟了。”王小明气得骂了石头一句，赶紧猫着腰去追大黄。
石头看着跑远的王小明，吧唧吧唧嘴，似乎在回味着鸡腿的香味。他看了看老娘那边的屋子，没有看到人影，他支楞着耳朵也没听到老娘那压抑的哭声。
想必老娘睡了吧。
唉，老娘这回可真生气了，也不管我了，我好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