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失望与伤心
他没有理由不感到害怕，皮向前对他的学习有多么关心，这三年来他是知道的。而现在自己考出这个成绩，虽然他还不知道有多少分，但看到皮向前的神色也知道高不到哪里去。
自己有负师恩啊。
想到这里，石头的双腿已经不颤抖了，他已经做好迎接皮向前的狂风暴雨的准备。
皮向前果然一个健步冲到石头面前，他脸上的神色来回变幻着，一会咬牙，一会皱眉，最终还是没有当着老娘的面咆哮出来。
他用着冷冷的声音对着石头说道：“你和我出来一下。”
石头原以为皮向前会向自己一顿怒吼，没想到只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他从皮向前的声音里听出了愤怒，那从内心强行压制住的愤怒。
石头咬着嘴唇，看向皮向前的目光中带有一丝感激。他在感谢皮向前没当着老娘的面询问自己考试的结果。
石头知道，这是皮向前在照顾着老娘的情绪。石头何尝不是担心老娘的情绪呢，如果他真的不顾一切的当面问着自己，估计老娘肯定会接受不了而当场晕过去。
毕竟，自己的这个考试结果对于老娘来说，打击太大了，大到老娘不能承受的临界点。
“嗯”石头点头答应着，他对着站在一旁面带疑惑的老娘说道：“娘，我和皮老师出去一下。”
老娘即使心眼再笨，也能看出皮向前的情绪不太好。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
不会的，不会的。
老娘不敢深想，她木讷的对着石头点了点头，眼睁睁看着石头与皮向前走出院子去往外面。她双手拄着拐杖有心上前去偷听，拐杖刚向前点了一小步，就被她又收回来了。
老娘站在大黄的身边，一动不动的拄在那里，望眼欲穿的看着外面，似乎这样能从她的目光中看到答案。
大黄仿佛感受到老娘内心的焦虑，它不在趴在地上，而是站起身来，走到老娘面前又蹲了下去，像一名守护者守护着老娘。
皮向前在前面背着手走着，石头在后面低着头走着，在走出了院子约有二十米的距离，皮向前站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想通过怒骂来质问石头为什么考这么点分数，但他看了看离得不远处的院子还是忍住了声音。
“你知道你考了多少分吗？”
石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摇了摇。
“你考了315分，哈哈，我们班每年考试的前三名竟然考了315分，你告诉我，你怎么考的。”
皮向前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由开始的平和转为剧烈的颤抖，最后那五个字，几乎是他咬着牙说出来的。
他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眼前这名学生，他最喜爱的学生竟然能考出这么点分数来。
都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皮向前对石头没有什么功利之心，只是做为一名合格称职的老师，责任感告诉他，不要放弃这个学生。他从石头身上得不到什么好处，要钱，石头属于家庭条件最不好的。要势，一个孤儿寡母的家庭还能有什么势力。
现在石头考成这个样子，他是真的心疼啊。
正如他以前所说，高考就是一座独木桥，只有战胜别人，战胜自己，才能在桥的另一端接受更高等的教育，才能迎接更美好的生活。
而今，石头当了逃兵，他在独木桥前站住不走了，眼睁睁的看着别的同学笑着走到另一端。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石头咬着的嘴唇更用力了一些，他也在问着自己为什么。
他听到这个分数失落吗？
他心中肯定是失落的，但问他心里后悔吗？
石头在心中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坚定的摇了摇头，既然他选择了，就不会后悔。
“皮老师，对不起”石头抬起来头，目光从皮向前的鼻尖滑过，在皮向前的眼睛部位停留了一秒又马上闪了开来。
皮向前想要的不是这个回答，他阴沉着脸厉声道：“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你考多少分与我无关。但是，我要告诉你，你这样对不起的是自己，更对不起的是你的母亲。”
说完这句话，皮向前又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知道高考的意义，你知道这是你脱离这贫困的捷径，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选择放弃。你不用说是没发挥好，你的成绩我是知道的，你可以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石头，老师在这里只想听你的真心话，而不是对不起这三个字。”
石头看着皮向前激动的神色，心中感动的想哭出来。
多么好的老师啊，我石头这辈子是攒了多少的福气才遇到这样的老师。而如今，他的学生却让他失望了。
石头不想再隐瞒着什么了，他也想找人来表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苦闷。
他只是一个十八的学生，他有心事却不敢对着旁人说，只能自己默默的忍着，承受着。他多想找个人来倾诉啊，可是他能找谁呢？
老娘，他是不敢的。
可是除了老娘，还能有谁呢。
王小明？
如果石头把自己的心事对他说了，估计第二天全村的人都会知道，他怎么敢呢。
“皮老师”石头站立好身子，对着皮向前深深鞠了一躬，亲切的再次称呼了一句他已习惯的称谓。
“皮老师，这次高考我是故意放弃的。”石头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看到了皮向前那张黑脸突然瞪大了眼睛。
看到这张让他平日敬重又敬畏的黑脸，石头仿佛回到了课堂上回答皮向前问题的时光，他在皮向前面前彻底敞开了心扉，把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内心的顾虑与想法统统的说了出来。
“我家条件不好，老娘年轻时守寡独自把我带大就是这样的，皮老师，我放弃高考是自愿的。我不想老娘再为我操累，为了我的学费，她去捡垃圾卖钱，为了我的学费，她去石场搬石头。而我，已经是一名成年人了，应该撑起这个家，而不是让老娘为我再劳累。”
“你”皮向前伸出手指在空中哆嗦着点着石头，最后无力的放了下来，叹了一口气道“唉，我知道你的家庭条件不好，但是唉。”
皮向前又叹了一口气，似乎今天叹的气比他这一辈子都多。他能说什么呢，他原来想说的那些话在石头面前都已经说不出来了。
告诉他，高考是重要的，你不应该为了家庭的牵绊而放弃。
但这样说真是现实吗？
学费，对于一个贫困的家庭来说是不亚于一座大山压在肩上。他有心来资助石头，可还有那么多贫困的学生他都能资助的过来吗？
另外，石头对于他娘的态度，他赞同也不赞同。在他看来，石头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可是他这种孝顺似乎是一种愚孝。
当初他当初考上大学时，家里条件也是不好，他们家也是砸锅卖铁才供的他上的大学。那时候，他的老父亲还生着病。
可是他还是选择了上大学，在他看来，只有通过上大学才能改变家庭的现状。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在他大学毕业后，当了老师，留在城里，他也是将父母接到城里赡养的。虽然生活依然过得很紧张，但还是比以前强了许多。
石头现在放弃高考，留在农村做什么？继续在土地里刨食吗？
皮向前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话在嘴边却说不出来，他看了一眼石头的后面，又叹了一口气，推着自行车走了。
石头想挽留皮向前，向前迈了几步，看到皮向前已经骑着自行车向远走了。石头的热泪从眼中流出，他向皮向前的背影大声呼喊道：“皮老师，谢谢您。”
皮向前听到了石头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他那干枯的手向后挥了挥，留给石头的只是一个削瘦的落寞的背影。
“皮老师，对不起，呜呜，对不起。”石头蹲在地上，用双手捂着脸痛哭着。
他知道，皮向前对自己失望了，失望的不再回头。
同时，他也知道皮向前伤心了，伤心的失去了他最好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