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家 一

  由中所县城开往青山乡的小客晃晃悠悠的驶出了城镇,行驶在一条铺满砂石的乡级公路上。随着车轮的滚动,城镇渐渐远去,那些低矮的楼房在石头的视线中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他坐在座位上,目光由后方转向侧前方,道路两旁的白杨挺直着树干,摇动着树枝,似乎在招手欢迎着石头回家。但很快的,它们的热情被滚滚车轮无情的抛下,远远的甩在身后,但同时又有长相相同的白杨再次热情的挥起它们的枝叶。
  反反复复,复复反反,一直到小客车行驶到大青山脚下,那些白杨们才恋恋不舍的向石头告别,小客车沿着蜿蜒的公路上爬行着,像极了一只笨拙的甲壳虫。
  石头抬头望去,映入他眼中的是大青山那翠绿巍峨的身影,山上郁郁葱葱的生长着各种树木,它们不似白杨那样热情,它们愉快疯狂的在山间与清风、飞鸟、白云玩耍着,根本记不得石头这个人,即使有个别的山草与野花对着石头点点头,也只不过是被顽皮的清风推搡后才下意识的做出这种动作。
  还是家乡好啊!
  虽然自己不招这大青山上动植物们的待见,石头还是从内心深处发出了这一声感叹。
  在学校的那个封闭的环境中,每天除了学习,吃饭就是睡觉,抬起头来也只能看见窗外的那一小片天空,犹如被圈在笼子中的鸟。哪像现在,深深的天空,像大海一样湛蓝,朵朵白云犹如杨帆起航的轻舟,慢悠悠地飘浮着。草木的清香悄然的钻过车窗的缝隙飘进自己的鼻腔内,闻起来让人心旷神怡。
  石头倚在车窗前,贪婪的呼吸着家乡的味道,不知不觉间,小客车七扭八拐的已经穿过大青山来到青山乡政府站点前。
  “青山乡到了啊,有下车的没有?”
  售票员的声音在石头耳边响起,石头猛然从陶醉中惊醒,连忙起身挎着自己的小书包下车。这一站下车的人不少,石头都不怎么认识,毕竟他不是一个爱交际的人。
  小客车扔下他们开走了,对于小客车来讲,石头他们只是一个过客而已,每天中都有这样的过客从车内上上下下。石头他们也知道这里不是小客车的终点,就如同知道这里不是自己人生的终点一样,这里只是提供他们出行的站点,他们从这里出发,向自己的家中赶去,或是向前,或是向后,或是向左,或是向右,每个人的路都不同,但每个人的终点都相同。
  他们终点都只有一个,自己家或者是别人的家。
  石头也沿着青山屯的方向走去,从这里如果走路回去,快的脚步要半个小时,像老娘那样腿脚慢点的,就可能一个小时或是更多。
  石头的腿脚很快,他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这条路现在比较好走,没有赶上下雨,只不过是走路溅起的灰尘多了一些。
  小路两旁庄稼地里苞米都到了石头腰间那么高,再有两三个月庄稼就到了成熟收获的季节,石头看到这些苞米杆子们扎根在干涸的土地在拼命的生长着,心中想到,似乎有些日子没有下雨了。
  石头走了约有二十分钟,转过一道小丘陵,就看到一片面积不大有些紧凑的小村庄出现在自己眼前。
  青山屯到了。
  从他这里望去,青山屯坐落在一片丘陵之下,旁边不远处就是蜿蜒的六股河,六股河的堤坝像个壮硕的庄稼汉子,挺着它那敦厚的胸膛保卫着堤坝下方的青山屯。
  现在是快接近中午,屯子里有几户人家已升起了烟火准备做饭,烟火顺着烟囱扶摇直上,化成淡淡青烟与蓝天白云融入在一起,形成一幅写实的农家画。
  但有更多的人家此时没有升起烟火的,在不是农忙的季节里,农村很少有人家做三顿饭,都是上午与下午吃两顿饭,一是省了麻烦,二更多的是为了省粮食。
  石头看到了自己的家,泥坯盖成的平房在另一间贴满瓷砖的新式平房面前丑陋的犹如一只灰色的麻雀。它的烟囱上也没有冒出烟火,想来,老娘也没有做饭,或许老娘不知道今天自己会回来。
  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以前石头为了省来回四块钱的车费,在放月假的时候是不回来的,有时候是呆在寝室里休息,更多的是在寝室里学习。
  石头的脚步向前飞快的走着,可当他进入屯子的边缘时,他的脚步变得慢吞吞起来。学校的事情他不想告诉老娘,他内心所受到的创伤也不准备告诉老娘,就连他捡到那五十块钱他更不准备告诉老娘。
  可是,为什么我这么怕走进这个屯子,走进这个家呢。
  是近乡情怯?
  不,石头不是怕这个,虽然回来的少,但也是一年回来个五六趟,上个月自己不也回来了吗。石头怕的是自己的内心,他在学校经历了被当众被人形容为“废物”这个词后,他的心理便产生了变化。
  以前,他拼命的学习是为了想出人头地,想改变自己与老娘的命运。可随着那声“废物”的声音响起,他心中便对自己的坚持有了些怀疑。
  我真是废物吗?我真的可以吗,我真的可以改变自己与老娘的命运吗?
  他这些天一直在恍惚中度过,时刻在心中问着自己这个问题,后果就是他越来越对自己没有信心,竟然有了一种厌学的情绪在里面。
  这种情绪像无形的毒药,悄悄的没有任何行迹的吞噬着他那颗原本积极向上的学习状态,他开始变得慵懒,变得抵触,这点他自己是不知道的。
  唉,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想到这里,石头拼命的甩了甩头,脚步又加快了许多。还未等他走到家前,就看到从家里窜出一条黄色的大狗,耷拉着腥红的舌头,摇晃着粗大的尾巴向自己跑了过来。
  那条黄狗越跑越快,到了距离石头有两三步的时候,一个跃起前扑,整个狗身子都扑在石头身上,两条前爪搭在石头的肩膀上热情的用舌头舔着他的那张脸。
  “咳咳,大黄,要不要每次都这么热情,你这次没吃粑粑吧。”
  石头嫌弃的把大黄从自己身上推下来,弯下腰来亲热的用手抚摸着大黄的头部,并用他的脑袋与大黄的脑袋顶在一起。这在乡下叫来,叫顶哞儿,是与人或动物脑门与脑门顶在一起,是相互亲热的一种表现形式。
  石头嗅了嗅大黄的嘴巴,满意的夸赞道:“真是好狗狗,这就对了,别总吃粑粑,多臭啊。”
  大黄汪汪的叫了几声,尾巴摇的更勤了,围着石头就转起圈来。
  说起这只大黄,也是一只有故事的狗。
  当初它是被老娘下地干完活后,回家的时候捡来的。
  听老娘说捡起它的时候,它躲在一只大母狗的肚子旁边饿的嗷嗷直叫,而那只大母狗则口吐白沫的趴在那里,估计是不小心吃了谁家下了耗子药的食物中了毒。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大母狗没有把肚子上的奶(和谐)子露给大黄,生怕它吃了自己的奶跟着中毒,老娘说母狗看到老娘过来的时候还没有死,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老娘,直看到老娘把大黄抱在怀里,才把眼睛闭上。临死前,它那双看人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舍与感激,似乎还有眼泪流了出来。
  老娘用干活时的工具刨了一个坑,把母狗埋了,这才带着嗷嗷叫的根本不知道自己母亲已经死去的大黄回到了家。
  当时家里更穷,还比不上现在,而大黄又太小,不能吃硬食,老娘就用家里仅有的鸡蛋去屯子里养羊的杨老倌那里换了一些羊奶喂给大黄喝。
  当时大黄吧唧吧唧的喝着,石头也馋啊,他那时候也小,就想去抢大黄碗里的羊奶。结果,被老娘打了一顿屁股,打完之后,老娘还是分了一点给石头喝。
  就这样,老娘在这贫苦的条件下似乎在养着两个儿子,一个人儿子,一个狗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