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佳话
芍药都懵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出了糗,还要拉着我下水?
芍药耷拉着眼睑,看着纪水寒表演。
纪水寒继续说道,“夫君的志向,是驰骋沙场,是扬名天下。而小人物的志向,不过是好好活着,不被欺辱,仅此而已。为了活着,他们谨言慎行,他们谁也不敢得罪,他们会像刚才的我那样,不知廉耻的溜须拍马。可即便如此,也依然做不到。芍药姿色不俗,性子温婉,虽是丫鬟,但却与我情同姐妹。既然陪嫁过来,依照我武朝规矩,早晚也是夫君的妾室。可是……”
牧飞龙拧着眉头,看着泫然欲泣的纪水寒,张了张嘴,却还是忍住了没有打断纪水寒的话。
纪水寒叹气,安慰芍药,“算了,芍药,我可怜的妹妹。正如三公子所言,能被他看上,是你的福气。”
牧飞龙神色一凛,脸若冰霜,哼声问道,“三弟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纪水寒反问,“即便做了什么,夫君又打算如何处置?是关他三日禁闭?还是赔偿芍药几两银子?我只是对他略施惩戒,却不知他要如何报复我。或偷袭暗算,或栽赃陷害?今日我低三下四溜须拍马,所图者,不过是为我姐妹能苟活于此,不被欺辱。”
言毕,纪水寒对着牧飞龙躬身一礼,之后拉着芍药的手离开。
一直走得远了,纪水寒才呼出一口气,道,“还好我聪明过人。”
转折略显生硬,甚至有些牵强附会……
应该再描述一下小人物为了活着而卑贱的吹捧的无奈。
哀怨的情绪还不够,芍药也没有配合,她若是能跪下求牧飞龙,嚎啕大哭一番,那就更好了。
用词也不够华丽悲怆,或许还应该说一些自己以前的日子有多逍遥,现在过得有多憋屈……
如此强烈的对比,才能有更好的效果嘛。
一旁,芍药斜眼看着一脸“反思”的纪水寒,嘴角抽搐了一下,问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胡扯一通?”
“咳,我本来是打算就在这里磨叽一阵,等三儿告了我的状,侯爷来找我麻烦呢。”纪水寒无奈的摊摊手,“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嘛。继续待下去,会破坏我打造的良好气氛。”
芍药凝眉看着纪水寒,脸上的厌弃和厌恶丝毫没有掩饰。她发现自己对这个冒牌的纪水寒越来越反感了。
活脱脱似个跳梁小丑。
一个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
可恶而可恨!
“啧啧,芍药,你的手好软啊。”纪水寒道。
芍药一愣,看了一眼还在被纪水寒抓着的手,想到纪水寒原本的身份,脸色微微一红,用力抽回来。
纪水寒嘿嘿的笑着,搓着手,道,“老实交代,在纪府的时候,将军有没有碰过你?”
芍药凝眉,冷声回道,“当然没有。”
“少爷呢?”
“也没有。”对于纪水寒猥琐的心思,芍药厌烦道,“我是伺候夫人的。”
“哈,也是,老纪和小纪就算有想法,也没机会。”纪水寒很开心,色眯眯的看了芍药一眼,“十八岁的小姑娘,平时一个人睡,就没点儿什么特别的想法?”
芍药冷着脸,不吱声了。
“不说话,是默认了吗?”
芍药依旧不说话。
对于这种下流的问题,她不屑于回答。
……
牧三公子竟然没有告自己的黑状,纪水寒很意外,也有些惊喜。
不论如何,日子依旧平平淡淡,闲的浑身都要长毛了。
幸而还有个姐姐,偶尔会想起自己。
坐在马车的锦垫上,纪兰心一遍又一遍的嘱咐纪水寒,“你自幼在山中修行,不懂这世俗规矩,一定要常看我眼色。林氏是文渊阁大学士的女儿,别看眼下那大学士没什么实权,但朝中谣言四起,陛下有意兴文抑武,大学士前途无量……周氏夫家虽不过是个御史,但娘家不好惹,你知道的,周家乃是皇亲……”
听着纪兰心不厌其烦的唠叨,纪水寒心中莫名酸楚。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老娘,似乎也就只有这个纪兰心最是关心自己了——虽然她只是关心真正的纪水寒。
“姐姐放心。”纪水寒笑着应了一句,又道,“那林氏怎么忽然请你过去赏梨花了?”
“呵,姐姐与那林氏关系是极好的,每年此时梨花盛开之际,她都会请我。”纪兰心道,“朝中风云莫测,一切皆有可能。你记住,不论旁人是起是伏,你要捧要踩,都万不可过份。今日你看他风光耀眼,明日就可能身陷牢狱。你捧得太高,或砸到自己。今日你看他郁郁不得志,明日或许一飞冲天。你踩得太狠,徒增仇敌罢了。”
“想来姐姐以前与那林氏交好,不嫌弃她家无权无势,日后……”
“莫说日后,亦莫要依仗旁人提携。”纪兰心道,“你被谁提携了,就等于上了谁的船。万一将来他犯了事,你也要受牵连。”说着,纪兰心笑着拍了拍纪水寒的脑袋,“你啊,记住,不要得罪人,亦不要依附人。”
“没有敌人,那也没有朋友。”纪水寒道,“将来出了事儿,大概也没人会帮你说话吧?”
纪兰心却是摇头。“出事?出事的,都是得罪了人被收拾了。一个老好人,与人利益无争,谁又会来对付你?”
“好吧。”纪水寒不想就这种事跟纪兰心争执,官场么,她是不懂的,所以自然虚心受教。
说话间,到得一府邸后门外。
纪水寒下车,抬头看到门上横匾,“林府”。
尚未进门,便嗅到一阵梨花香。
旁边,停着一辆马车。
看来那周氏,已然到了。
门房躬身见礼,“小姐正在梨园恭候二位贵人。”
进得门里,放眼看去,便是一片雪白,如寒冬盛雪,如腊月飞霜。
沿着小道前行不远,便见一处楼台。楼高五丈,圆顶八角。每处角下,挂着一枚银铃。风过处,香飘四溢,银铃叮当。
顶楼上,两个妙龄女子凭栏而立。一人招了招手,高声喊道,“兰心!”
纪兰心笑了一声,招招手,低声对纪水寒道,“这绿衫女子,就是林氏,林婉儿,文渊阁大学士的幺女,自幼娇生惯养,脾气乖张,但却算是个心善之人。旁边那紫衫妇人,就是周氏。是个刁钻刻薄之人,切勿与其争执。”
两人步梯上楼,还未到顶,那林婉儿就兴冲冲的跑下来迎接。“兰心姐姐,怎么才来?”说着,看向纪水寒,“这位就是令妹了吧?不知芳龄几何,该称呼妹妹还是姐姐。”
纪兰心笑笑,对林婉儿说道,“是了,你们是同岁的。”
林婉儿哈哈一笑,“快请。”
三人上楼,见到那周氏,纪兰心道,“周姐姐倒是来得早啊。”
周氏笑道,“是妹妹来得晚了。”看到纪水寒,周氏又道,“水寒妹妹,真是好久不见了。”
纪水寒不知道“好久”是多久,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是啊,姐姐越来越漂亮了。”
周氏苦笑,“哪里比得了妹妹这般真灵的养颜之妙。”
众女落座,有丫鬟奉上茶水点心。
纪水寒双手捧着茶杯,决定做一个乖乖女:少说多听。
“兰心姐姐。”林婉儿道,“每年请你过来赏梨花,不会看腻了吧。”
纪兰心笑道,“岂会。妹妹说笑了,这满京城地方,也唯有妹妹这里有这般景致,许多人想要来看看,尚且不能。得妹妹青睐,每年相邀,姐姐很是荣幸呢。”
“那就好。”林婉儿笑道,“水寒是第一次来,觉得我这梨园景致,如何?”
纪水寒往楼下张望,看着如雪的梨花,笑道,“很好看啊,也很香。”说罢,又继续低头喝茶。
林婉儿心思灵巧,看纪水寒无意跟自己闲聊,便不再纠缠,继续跟纪兰心和周氏聊聊这梨花美景,聊聊如今朝野趣事儿。
过了多时,周氏忽然问及纪水寒,道,“水寒妹妹对那樵夫,知道多少?”
“樵夫?”纪水寒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樵夫?”说着,一脸诧异的看向纪兰心。
纪兰心也是一怔,“妹妹不知?”
纪水寒心说“我该知道吗”?脸上挤出一丝干笑来,不知如何作答。
纪兰心笑道,“这些日子以来,‘砍柴论剑’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的。妹妹就在侯府,竟是不知,也是……嗐,大概因你整日里醉心修行,故而不知外间事。”
砍柴论剑?
纪水寒呆了一下。
纪兰心笑着解释了一番,纪水寒恍然大悟。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牧三公子闲来无事在山间游玩,偶遇一樵夫。那樵夫无礼,竟要牧三公子帮其砍柴,并且不准使用灵力。牧三公子一向随和可亲,况年少心盛,竟觉有趣,便执斧而上。殊不知一斧下去,竟未断木。樵夫笑言,“提剑伤人者,执斧不断木。何故?”三公子答曰:“无灵。”樵夫摇其首,叹曰:“余亦无灵,执斧断木数十载,斧斧必断。余若有灵,持剑当兵,当胜之。同力而得之异果,成败之因也。砍柴之精妙,乃长久,乃无耗,乃斧斧有功。剑道之精妙,亦然也……”
纪水寒的文化水平不高,理解能力有限,但这并不妨碍她了解这“故事”的大概。事情也很简单,无非就是说牧三公子在山上遇到了一个隐居的高手,那高手教给了他剑道的精妙之处。接下来,牧三公子研习剑道太过认真,无意中砍死了父亲心爱的千岁寒。
林婉儿笑道,“古有书法大家沉醉书法而以墨当酱,今有牧三公子研习剑道而误伤千岁寒。实乃一段佳话,必然广为流传。”
纪水寒斜了林婉儿一眼,又想到牧三公子因为自己这个“樵夫”,竟然成了认真好学的聪明好孩子……
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