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妙计

  听着抑扬顿挫的小曲儿,配上几碟小吃,再来一壶葡萄酿——这就是京师贵妇平日里最常做的事情。
  纪兰心便是这悦心楼中的常客。
  二楼靠窗的雅间,纪兰心美美的喝上一口葡萄酿,笑着说道,“源自西疆的美人酿,最合我的口味。妹妹可知这美人酿的一些趣事?”
  纪水寒摇头。
  纪兰心道,“相传,西疆有一美妇,最是擅饮……”
  纪水寒哪有心思听纪兰心的所谓“趣事”,她现在满心思的都在琢磨着灵戒和冥王的事情。她确信,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灵戒。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婴儿之身出现在一片荒野,又被恰巧经过的老娘抱养之后的十六年间,纪水寒确信自己从来没有发现过任何与灵戒有关的任何异常。哪怕是晚上做的梦,都没什么特别之处。
  冥王?
  做冥王是不是也要自毁肉身,变成那不人不鬼的东西?
  美人酿的味道,确实不错。清香甘甜之中,还莫名带着一股子特别的意境,仿佛置身于美妇的温柔乡中。
  “京师之地,莫言官大。那些衣衫褴褛之辈,搞不好也是哪家落魄的贵胄。纵然如今没落了,指不定还有那念旧之人愿意伸一伸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纪兰心开始提及这些。
  纪水寒有些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着。
  纪兰心虽然并非如她名字那般“蕙质兰心”,却也是个聪明人。聊了一阵,亲自给纪水寒倒上酒,又道,“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
  纪水寒回过神,道,“没,没什么。”
  纪兰心苦笑,“何必瞒着姐姐。你我姐妹虽是相处不多,但到底是一奶同胞,我岂不知你心事?唉……放弃了修行大道,嫁于人妇,偏偏又不得夫君恩爱,似守活寡。换做姐姐,也会心中抑郁。可人生在世,哪能事事称心,件件如意?莫说我们这等妇人,即便是号令天下的当今圣上,怕也是有诸多烦恼啊。”
  “姐姐说的是。”纪水寒道。
  正说着,楼下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之声。
  纪水寒心下好奇,探头往外看。
  但见街道不远处,一个马队缓缓行来。走在前面的,是个二十八九岁的男子。男子长相倒是不俗,手持一柄长剑,身穿一袭白衫。看起来竟有几分飘逸之感。
  “嘁,我当是谁。”纪兰心道,“原来是周府四公子啊。”
  纪水寒想问问这周四公子什么来头,话到嘴边,却又心念一动,旁敲侧击道,“好大的排场啊。”
  “呵呵,那是自然。”纪兰心道,“青年一代的佼佼者,今年最有希望的武状元,走到哪,都是众星拱月啊。看样子,今日是从龙虎山潜修归来。一身修为,怕是更胜从前了。”
  龙虎山,那是比之凤凰山更强大的修行之地,虽然所在比之凤凰山偏僻许多,但名头却又比凤凰山大了许多。
  那周四公子忽然抬头,朝着这边看来。
  看到纪水寒,眉头不由的一愣,紧接着,就是热血上头。
  纪水寒心里也是一紧,她看得出来,这周四公子,似乎是认得自己的。而且看他眼神,似乎很是不善啊。
  周四公子来到悦心楼下,勒住缰绳,正待开口,却忽听得一人喊道:“周兄,一别经年,周兄风采,更甚当年啊。”
  周四公子愣了愣神,循声看去,便看到悦心楼上,靠窗位置,一个儒雅公子,正看着自己笑。他的身旁,却是牧家大公子。原本涨红且带着愠色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周四公子哈哈大笑,“二位兄弟,这么巧!”
  那儒雅公子大笑,“哪里是巧,我等知道周兄今日从龙虎山归来,特意在此,恭候多时。”
  周四公子也跟着笑,翻身下马,打发了随从先行,自己则进了悦心楼。
  三个青年客套了几句,在雅间落座。
  那儒雅公子笑道,“方才周兄似乎面带愠色,不知是何缘故。”
  周四公子喝一口酒,道,“什么都瞒不过贤弟的眼睛啊。”说着,周四公子啐了一口,道,“巧也不巧,刚才看到了一个小贱人!”
  牧大公子呵呵一笑,道,“以周兄的脾气,能气成这般模样,怕是吃了不小的亏啊。却不只是哪家的小贱人,竟然敢招惹周兄。”
  周四公子咧咧嘴,摆手道,“唉,算了,不提也罢。都是陈年旧事了。来来来,咱们兄弟三年不见,今日无醉不归!”
  ……
  隔壁。
  纪水寒担心那眼神不善的周四公子来找自己的麻烦,便想要回去。纪兰心却是不肯。“急什么,时日尚早,且再耍会儿。今日这悦心楼可是请了江南名角儿,定是要压轴登场,我们且再宽坐。”
  纪水寒道,“不好吧,夫君正在病中,我们姐妹却在这听曲儿,怕是……”
  “管他作甚!”纪兰心有些怒了,“他牧飞龙给脸不要脸,我们纪家还怕他不成?”
  纪水寒是不清楚纪兰心哪来的底气,一个将军,还敢跟侯爷造次了?不管怎么说,她是没什么底气的。“算了,其实我也不爱听曲儿,我得……嗯,我得回去修习心法了。”
  纪兰心拧了一下眉头,道,“也罢,你就是个死心眼儿,非要修真炼性作甚?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自讨苦吃的命。”说着,起身道,“走啦走啦!”虽是厌烦,却难掩对妹妹的溺爱。
  纪兰心把纪水寒送到侯府门口,也便离开。
  看着马车远去,纪水寒心底竟是有些不舍。
  这个便宜姐姐,对自己倒是挺好。
  “这纪兰心,倒是比纪效忠心善一些。”纪水寒轻声跟芍药言道。
  芍药哼了一声,没有作声。
  纪水寒笑笑,转身进府。
  快到兰亭苑的时候,纪水寒忽然听到一声咒骂。
  却见不远处,一个白面少年,飞起一脚,把兰亭苑的管事张顺踹倒在地,口中还在兀自骂着,“狗日的东西,牧飞龙都不敢跟我讨价还价,你这狗奴才竟是长胆了?”
  张顺被一脚踹在地上,又慌不跌的爬起来,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三少爷饶命,小的错了。”
  “滚蛋!”少年又是一脚,踹在了张顺的脑袋上,“回去告诉牧飞龙,兰亭苑的份银减半,就是我说的!谁敢多给一分,看能不能善了!”
  说罢,少年似乎极为痛快的做了个扩胸的动作,转身欲走,却看到了纪水寒。微微一愣,脸上现出一抹不屑,竟是直接大踏步离开。莫说解释一下打兰亭苑管事的原因,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
  等到少年走远,芍药才低声说道,“此人是牧家三公子牧邵阳,性子恶劣的紧。”
  纪水寒应了一声,看向张顺。
  张顺低着头小跑过来,脸上堆笑,“少奶奶,您出门回来了。差不多到了饭时,您先休息片刻,小的这就安排饭时。”
  纪水寒刚要开口说话,芍药抢着说道,“张管事,小姐今天胃口不太好,做点儿清淡饭菜就好。”
  张顺连声应着。
  芍药拖住纪水寒的胳膊进了兰亭苑,又走上一段,便回到了那个简陋的小跨院。
  屋中坐定,芍药才道,“看你那样子,是打算管闲事么?”
  纪水寒撇嘴,道,“我有那么蠢吗?自己还站不稳的,管得了旁人吗?我就是想安慰张顺两句,表达一下主子的关怀。”
  芍药轻蔑的哼了一声,道,“没看那张顺一脸淡然的模样么?显然早已习惯,用得着你安慰?”
  纪水寒挑了一下眉头,面带愠色,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看样子,这二少爷,在牧家的地位,真是够呛。”
  虽说不想多管闲事,可那张顺,到底是自己院子里的仆役,就这么被当着自己的面儿羞辱了,自己竟然连个屁都没敢放——纪水寒感觉很窝囊,很憋屈。
  “不要小瞧了姑爷。”芍药道。
  “哦?”纪水寒觉得芍药还有话没说完。
  芍药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出去看看。”言毕,便离开。
  不消多时,芍药回来,“那平阳已经走了,你要不要去姑爷那边?”
  “去干嘛?找气受?”纪水寒道。
  “好歹去看看,嘘寒问暖一番,日子久了,姑爷自会心软……”
  “拉倒吧你。”纪水寒道,“老……本小姐还需要你这个没谈过对象的黄毛丫头教我怎么勾搭男人不成?”
  芍药涨红着脸,怒道,“那你勾搭一下看看啊!”
  “嘁!”纪水寒道,“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你都不懂?我自有妙计,你就别瞎操心了。”
  我他娘的哪有什么狗屁的妙极啊!
  ——纪水寒心里叫苦。
  她不是有妙计,而是还在纠结。
  虽然有着各种“合理”的理由需要她主动对着牧飞龙献殷勤,但作为一个男人,心底的那份抗拒,还是让她不愿“出手”。
  注意到芍药一脸怀疑的模样,纪水寒哼哧了一声,说道,“欲擒故纵,你懂吗?”
  芍药撇嘴,道,“不用乱说什么了,我懂你的想法。”
  “嘁。”
  “你没得选择的。”芍药道,“现在的牧飞龙,正在病中,你若是殷勤一些,自然事半功倍。你今日对他冷冷淡淡的,等到他彻底康复,更不会待见你。”
  “我去,你懂得还真不少。”
  芍药脸色微微一红,哼声道,“自是比你强一些。”
  纪水寒喊了看芍药,心中一动,忍不住说道,“一个丫鬟,竟然也是真灵。你……应该不只是个丫鬟吧?”
  芍药没有回答纪水寒的问题,只是说道,“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正说着,外面忽然来人。
  是专门侍候牧飞龙的那个小厮。
  那小厮进来,躬身道,“少奶奶,小侯爷请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