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五灵

  看着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口水流了一枕头的纪水寒,芍药的脸色实在是有些难看。忍了许久,终于还是按耐不住,芍药道,“小姐!是不是该起床了?”
  纪水寒打了个哈欠,翻身背对着芍药,梦呓般的嘟囔着,“起来干什么?”
  所谓飞上枝头变凤凰,大抵也就是这样了。从一个籍籍无闻的卑贱杂役,突然间变成了侯府少奶奶,日子一下子就清闲了下来。没有什么必要的事情要做,纪水寒除了睡觉,也想不出能去干什么。
  “当然去姑爷那边侍奉了!”芍药道,“姑爷病体未愈,你是正妻,当然要……”
  “别扯淡了。”纪水寒厌烦道,“那小子看到我就没有好脸色,我有必要热脸贴上他的冷屁股吗?”
  芍药黑着脸,眼神中充满了厌恶。
  真正的小姐,绝对不会说“屁股”这么不雅的词。
  卑贱的杂役!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子卑贱恶俗!
  忍了忍,芍药又道,“那你就任由平阳郡主在那献殷勤?”
  纪水寒一怔,翻身过来,看着芍药,问,“平阳又来了?”
  芍药道,“如今正在姑爷那里,却不知在干什么龌龊事。”
  纪水寒畅想了一番那对狗男女苟且的画面,之后又翻过身去,继续睡觉。
  芍药怒了,“你不打算做点儿什么?”
  “把脑袋递过去吗?”纪水寒道,“上次平阳就想宰了我,大早上的,我可不想触这个霉头。”
  大早上?
  都日上三竿了好不好!
  纪水寒又回头看看芍药,好奇道,“你这么……这么上心干什么?”
  芍药哼了一声,冷着脸道,“若非将军吩咐我助你得宠,我才懒得管你这破事儿。”说到此,芍药灵机一动,“你若是整天不思上进,早晚要被休了,最终为了活命,只能沦为娼妓!”
  纪水寒苦笑,“不思上进?上杆子的求人睡了我吗?”
  “是被姑爷一人宠幸,还是被一群肮脏男人欺辱,你自己看着办。”芍药又道,“又或者带着你娘饿死街头?古人有云:百善孝为先。为了自己的亲娘,付出一些,又有什么呢?”
  纪水寒呆了片刻,坐起身来。
  芍药说的没错,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老娘“上进”一些。或许自己得了宠,就可以仗着侯府少奶奶的身份,逼迫纪效忠放了自己的老娘!
  洗漱、更衣。
  纪水寒正要出门,迎面却撞上了纪兰心。
  纪兰心风风火火的进来,脸上带着怒色。看到纪水寒,纪兰心低声怒吼,“你这个没出息的!就任由平阳郡主抢了你的男人?”再环顾四周,纪兰心脸上的怒色更甚,“牧飞龙欺人太甚!就让你住在这破地方?!”
  上次过来,是在兰亭苑主院,纪兰心并不知道纪水寒是住在这如同冷宫的小跨院里的。
  看着纪水寒,纪兰心顿时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感。“你啊!”说着,食指狠狠的点了一下纪水寒的额头,“你师尊教你与世无争,那是没错。可这……自己的丈夫都被人抢了,也无动于衷?”
  长姐如母,纵然纪水寒是个真灵,在这武朝的地位,比之纪兰心高出了太多,纪兰心依然毫不客气。训斥完了,还不解恨,又抬手在纪水寒的肩膀上狠狠的抽了一下。
  纪水寒吃痛,苦着脸,揉着肩膀不吱声。
  纪兰心凝眉看着纪水寒,却又叹气。“知道你自幼就是这般性子,在纪府,在凤凰山,没人会欺辱与你。可如今是不同了,你整日修炼,岂知这人性可恶。你宽容忍让、与世无争,旁人就会以为你好欺负。今日踩了你的鼻子,明日就要上你的脸!你姐夫那子爵府里,已然浑浊不堪,什么样的货色都想挣个长短,更遑论这侯府之中了。你若再是这样,丫鬟杂役都敢不给你好脸色。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纪水寒连声道。
  纪兰心又是叹气连连,看着眼前的妹妹,心中也是凄苦,轻轻搂住她的肩膀,道,“知道你不喜欢牧飞龙,可奈何你是将门之女,生来注定不能自选夫婿。莫怪爹爹攀附权贵,官场凶途,犹如激流行舟,一不小心,就是船毁人亡。”又想起刚从凤凰山回来的时候,曾发劝父亲急流勇退,纪兰心又道,“爹爹的处境,与别人不同。别人能退,爹爹退不得。一旦退了,整个纪家,都要跟着遭殃。”
  官场暗流纠葛,古往今来,从来如此。
  轻轻摸了摸纪水寒的脸颊,纪兰心道,“你不得宠,连累我也不受待见。那牧飞龙,甚至连个话都懒得跟我说。呵……也罢,我妹妹天资卓绝,那平阳郡主又算得了什么,早晚牧飞龙玩儿腻了,就会发现你的好。男人么,总是如此。走,跟姐姐出去散散心。悦心楼请了一帮角儿,正在唱曲儿。咱们姐妹去听曲儿,好过在这里受气。”
  根本不由纪水寒分说,纪兰心直接拖着纪水寒往外走。
  胳膊被纪兰心抱着,感受着手肘碰到的一团柔软,纪水寒的心思有些活了。脸上推着笑,边走边问纪兰心,“姐姐在张家可好?”说话的时候,纪水寒又往纪兰心身上凑了凑。
  虽然已做人妇,纪兰心也不过二十余岁年纪。更是子爵府的少奶奶,平日里养尊处优,容颜保养极好。吹弹可破的脸蛋儿,让纪水寒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
  “好,好得很。”纪兰心嘿嘿一笑,道,“昨日里又把我婆婆气的没吃饭,哈哈。”
  纪水寒干笑了一声。
  “哼,我刚嫁入张家的时候,那老婆子,还想给我个下马威。”纪兰心道,“她以为纪家大小姐是吃素的。我纪家虽然只是平南将军,可她张家也不过是个落魄子爵,在我面前,还想摆谱,真是上了天了!”
  “姐夫看起来也不是惧内的人嘛,还治不了你了?”
  “他?哈哈。”纪兰心哈哈大笑了一声,又压低了声音,道,“你信不信?即便我在外找了个野汉子,他也不敢吱声。”
  纪水寒闻言,顿时来了兴趣。“你找了几个?”
  “咳,我就是这么一说。”纪兰心道。
  纪水寒嗤嗤的笑,“听姐姐这意思,莫不是抓住了姐夫的把柄?”
  “哼,这事儿且不与你说。”
  两姐妹说说笑笑,出了纪府,上了纪兰心带来的马车。
  看一眼跟在外面徒步而行的芍药,纪水寒顿时有种小人得志的优越感。试了试锦绣蒲团的柔软,嗅着马车里沁人肺腑的清香,再看看身侧貌美如花的纪兰心,纪水寒有些恍惚,甚至觉得日子若是这样过下去,倒也不错——至少,再也不用为了一日三餐而辛苦劈柴。寒冬腊月的时节,也不用裹着破被褥在夜色中瑟瑟发抖了。
  马车哒哒前行,木制车轮碾在青石路上,颠颠簸簸,并不算舒坦。
  纪兰心拉开窗帘,往外偷眼看看,又合上窗帘,低声对纪水寒道,“妹妹,前日宫中的事情,你听说没有?”
  “什么?”见纪兰心神色凝重,纪水寒也认真起来。
  纪兰心道,“前日,天子在观天阁,一夜未离。”
  纪水寒一脸不解。观天阁是什么所在?是看星星的地方吗?
  纪兰心见纪水寒一脸傻样,只道她自幼在凤凰山修炼,不了解宫中事情,便解释道。“观天阁,乃是国师居所。”
  “国师?”这个人,纪水寒倒是知道的。“就是那个天巫?”
  天巫其人,巫灵中赫赫有名的高手。三大禁术,无一不通。
  “对。”纪兰心道,“前日夜晚,星月无光。至深夜,更是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有人认为,此乃天巫施展禁术‘遮天’之相。”
  “然后呢?”纪水寒问道。
  纪兰心道,“不到万不得已,巫灵绝不会施展禁术。天子彻夜待在观天阁,更说明了事态之严重。宫中虽然多处防范,但哪有不透风的墙。”纪兰心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几不可闻。“有人说,灵戒现世了。”
  “灵戒?”纪水寒道,“那个传闻中属于死灵王的东西?”
  纪兰心点头,又道,“灵戒现世,必然撕裂空间。撕裂空间的后果,就是极有可能会导致异世界的生灵进入我们这里。”
  纪水寒心里咯噔了一下,心下震撼不已。
  她原本以为自己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就是毫无道理的“机缘巧合”,如今看来,竟是拜那灵戒所赐。
  纪水寒努力摆出不太相信的表情,道,“真的假的?不过江湖传言而已,做不得准。”
  纪兰心道,“那倒是。世间太多传闻,不过以讹传讹,大多子虚乌有。”
  纪水寒笑了笑,又道,“就是说嘛,我们这边高手那么多,就算来几个异界生灵,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纪兰心摇头,“不然,异灵,只会来一个。”
  “嗯?为什么?”
  纪兰心笑笑,说道,“你在凤凰山中修行,大概从来不看野史传闻之类的典籍的。《异灵传》中有很详细的解说。”
  “哦?说来听听。我还是很好奇的。”
  纪兰心道,“异灵,乃灵戒所选,承死灵王统,掌冥界天下。”
  纪水寒嘴角抽搐,一脸狐疑的看着纪兰心,道,“我是不是理解错了?你的意思是……那异界生灵,是灵戒选中,是为了继承死灵王的位子?”
  “对。”纪兰心道。
  纪水寒惊讶不已。
  原来……
  原来自己竟然是扯淡的“天选之子”。
  “随随便便就成了王……真是……”纪水寒一愣,“唉?我听说……死灵不是很久以前就被真灵和巫灵联手剿灭了吗?”
  “是啊。”纪兰心道,“不过一群为了修行而自毁肉身的蠢货罢了,不人不鬼的东西,当然抵挡不了真巫联军。”
  死灵,并不是鬼魂。
  而是一种另类的修炼方式。
  当年全盛时期的死灵,曾经创立国家,称之为:冥。
  纪水寒嘴角一抽,道,“既然这样,那灵戒现世,怎么还这么轰动?”
  “引起轰动的不是新任死灵王,而是灵戒。”纪兰心道,“据传,灵戒乃是后修真时代的一个高手打造的法宝,此物非比寻常。而那异灵,必然会带着灵戒。所以,只要找到那异灵,就必然能找到灵戒。不过……”纪兰心说着,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也都是传闻罢了。《异灵传》中就记载了先后三次击杀异灵的历史,不过,却是从未发现灵戒的踪迹。”
  纪水寒的表情有些诡谲,清了清嗓子,故作淡然道,“大概灵戒并不在异灵身上吧。”
  “谁知道呢。但不论如何,灵戒现世,必然是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的。”纪兰心呵呵一笑,“打打杀杀,是男子的事情,我们这些小女子,听听曲儿、赏赏花也就够了。”掀开窗帘,看了看,道,“悦心楼到了,妹妹,咱们下车。”
  ……
  悦心楼。
  二楼雅间。
  一个儒雅公子品一口酒,哈哈大笑。“天选之子?牧兄信这一套?”
  他的对面,是个容颜刚毅的男子,男子姓牧,乃忠义侯府大公子。
  牧大公子不屑的摇摇头,道,“前朝历代皇帝,或称天选之子,或称上天之子。后来呢?所谓天选冥王,不过死灵残余不甘没落的杜撰罢了。”
  儒雅公子又是一笑,言道,“牧兄所言极是。不过这灵戒么……弟倒是真想见识一下。传闻说得灵戒者,可窥天道,却是不知真假。”
  “天道即人道。人之生尚不知义,竟寻天道?痴人也。如那死灵自毁肉身,如那魔灵沉沦堕落,如那血灵献祭苍穹,如那巫灵尽谈虚妄。俱是蠢货。”
  儒雅公子点头道,“真、巫、血、魔、死,五灵问道,四灵皆败。唯我真灵,修真炼性,浩荡乾坤任逍遥。世人愚昧,放着真灵大道不行,偏要走那歪门邪道,当真可笑。不过……”儒雅公子顿了顿,话锋一转,又道,“最近风靡一时的‘合灵说’,似乎也并非没有道理。牧兄怎么看?”
  “合灵说”认为:真灵者,乃修真之剑道。巫灵者,乃修真之阵道。血灵者,乃修真之丹道。魔灵者,乃修真之器道。死灵者,即修真之灵修。五灵即金、木、水、火、土之五行。合而修之,即修真之道。
  牧大公子摇头道,“此合灵说,远在古时,即已有之。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实而践之?又有何人得之天道?”给自己倒一杯酒,牧大公子端起酒杯,与那儒雅公子碰杯,道,“愚兄不才,无意问道。残生无愧,即心安。”言毕,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