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风君兮亲自将纳兰疏影送回府才离开,府里的人知道是他送人回来的还有些奇怪。不过风君兮虽然没进门,却特意让茗墨解释了一番,说是路上偶遇齐家的人,知道是师妹,这才自告奋勇送人回来。
  虽然侯府与襄王府没什么交情,但是这风二公子对三姑娘却是亲近的很,众人都感叹,这师兄妹的感情是真的好。
  常姑看纳兰疏影进了院子,从头到脚大量了一番,想着今日在齐家大约是没受什么委屈,不过也是悄悄问了棋雪是不是在齐家有什么事,因为看着姑娘心情似乎比出门的时候还好。
  棋雪摇摇头,递了个眼神给常姑,那齐家的事可不好当着姑娘的面说,没得再惹了姑娘伤心。示意常姑稍后再跟她细说。
  常姑看懂了棋雪的意思,也没再问,先伺候纳兰疏影去了。
  过后常姑才知道,原来这舅老爷做事这么不靠谱,接了姑娘在外边见算什么事啊。要是真为难,大可不必差人来,或者直说家中不便,约在外边也是可以的。这一下弄得,倒是让姑娘白欢喜一场。
  “姑娘,刚刚张嬷嬷派人来传话了,说是今日的课耽误不得,若是姑娘回来的晚,便让姑娘晚膳后去朝宁堂。”
  纳兰疏影看了看天色,离完善的时辰还早呢,也不再歇了,起身去了朝宁堂。
  朝宁堂里张嬷嬷正在授课,今日讲的是行姿坐卧中的行。纳兰疏影悄无声息的进去,只在张嬷嬷抬头看她时福了福身,然后默默走到自己的位置,规矩的坐好。
  虽然纳兰疏影下午去了朝宁堂。可是晚膳后她还是又去了一趟。而张嬷嬷也正在朝宁堂等她。
  晚上的朝宁堂比白天安静了很多,伺候的人也少,张嬷嬷身边的人好像也被遣走了,只她一个人在那里等。
  “嬷嬷见谅,我来晚了。”
  其实纳兰疏影来的不算晚,匆匆用过晚膳就过来了。只不过府里的主母看重张嬷嬷,大厨房也看碟下菜,张嬷嬷这里的饭是排在前头的做的,所以她来的更早一些。
  “是我来的早,本来想烹茶,只是夜间喝茶不易安眠,就喝杯白水吧。”张嬷嬷亲在到了一杯白水,送到纳兰疏影面前。
  纳兰疏影接过白瓷碗儿,小小的抿了一口,时下的人多爱饮茶,姑娘家爱甜食则喜欢蜜水,就连平民家都爱有糖水来招待女眷,而白水却是很少喝的。
  “别嫌它没有滋味,等你喝的多了就知道她的好了。”张嬷嬷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纳兰疏影微微有些窘,咕咚咕咚几口就将杯里的水饮尽了,她不是嫌弃白水,就是没想到张嬷嬷也喜欢。
  “从前母亲在的时候,也不爱饮茶,常常只喝白水。”其实爹爹是很喜欢饮茶的,只是他迁就娘亲,在家里泡茶的时候少,喝水的时候多。
  “你可知,这是当年我告诉你母亲的。”张嬷嬷看着纳兰疏影说道。
  纳兰疏影一惊,被嘴里水呛到了,吭吭的咳嗽起来,旁边的琴霜赶忙给她顺气。
  “您,您是当年教我母亲规矩的张姑姑?”
  母亲时长会与她说起知己好友,就是早年教她规矩的张姑姑的,两人还偶有书信来往。可她没想到就是眼前的张嬷嬷。
  张嬷嬷点了点头,她也是只在书信中知道这个小姑娘,谁承想真的能教导她。
  “那我与嬷嬷的缘分当真不一般。”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
  “都说无巧不成书,有缘千里来相会,可这巧事,缘分多了,不外乎就是人为。”张嬷嬷看着眼前这个还略显天真的小姑娘,忍不住提点。
  这下,纳兰疏影更是吃惊,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一点就透,可是她没想到来侯府是张嬷嬷特意为之,还很可能是为了她。
  “自从知道你母亲逝世,我便开始打听你了,得知你来了侯府寄居,我就辞了上个主家,还瞅着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没想到张夫人却来请我,我当然就顺势答应了。”
  “是为了我?”母亲与她已有十几年未见,平常书信也不频繁,纳兰疏影没法想象当年到底是怎么样的情谊,会特地为了故友的女儿做到如此。
  而张嬷嬷这么说,她竟也一点怀疑也没有,就是自然的就去相信了。总有那么一种人让你不自觉的就会去信任。
  “我本来也没想提你我与母亲的事,本想就当你和其她姑娘一样教导。有些事你母亲还未曾来得及教你,我便越俎代庖了。”
  说着话,张嬷嬷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眼睛今日看亮晶晶的,眼底的精明藏都藏不住。
  “你很聪明,可是你母亲将你保护的太好了,没让你见过这世间的恶,或者说,你见过的都是明面上的,真刀真枪的,可你得知道有些人,伤人从来都是暗中戳刀,刀刀见肉,却也不曾有半分愧疚。”
  “我不懂。”她是见过恶人的,她还去看过知县审案,见过死刑犯,见过土匪。
  “你今日是去了齐家”
  纳兰疏影不知她为何提起此事,不过还是点点头,只是将内情隐去了。
  “齐老夫人怕是不会让你进门。”张嬷嬷幽幽的说道,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是笃定。
  这下纳兰疏影也不知该说什么,有些窘迫,紧紧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有些泛白。
  “嬷嬷是如何知道的。”京城中认识她的人少,风君兮不是个多嘴的,只要她身边的丫头不说,齐家不说,基本上没人会知道这件事,张嬷嬷是如何知晓的。
  “你知道你母亲与齐家的恩怨吗?”张嬷嬷又问。
  “知道一些,不过母亲不太在我面前提起。可是母亲对齐家舅舅虽不亲近还是以礼相待的。”
  她也只隐约知道是因为外祖母的事,才和现在的齐老夫人才闹到水火不容,而且母亲未嫁前过的是很辛苦的。
  “你那舅舅或许是好意,可他太窝囊,说服不了他母亲,也没办法好好安置你。今日的事要是传开,比人不会管从前你母亲与她的恩怨,只会说,你定是犯了什么错,连外家都弃了你;又或者说你是个冷情冷血的,连外家都不顾。”
  张嬷嬷眼神略有些凌厉的看着她。
  “我从未想过要与齐家有什么关系,只是当初父亲过世时齐家舅舅曾到过青州,也帮了许多忙,我感激他。”
  张嬷嬷点了点头。
  “是姑娘过的辛苦了。这府里说真心可真心的又由几个,齐家老爷虽与你不亲,但是到底是你舅舅,他的做法让你心中有了希望。”
  纳兰疏影握着的杯子中的水已经变凉了,就好像她那慢慢变凉的心。
  张嬷嬷说的对,她是抱着希望的,她是害怕了,失去了父母的庇护,来到陌生的侯府其实她是怕的,也孤独,所以才会对从前有些情分的二姐姐亲近,风君兮喊她师妹她也渐渐的默认了,甚至齐家舅舅表现出一点热情,她便想去亲近。
  “嬷嬷,我是不是太不争气,给母亲丢脸了。”想着想着竟然不自觉落下泪来。
  其实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太软弱了,她进府之前就想好了,只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好了,可是慢慢的她想要的更多了,一点也不像她,一点也不像父亲母亲希望的那个样子。
  张嬷嬷没说话,只是起身走到纳兰疏影身边,将那单薄的身子揽进怀里。齐朝玲的孩子是不会软弱的,她只是需要人点醒她。
  哭了好一会子,纳兰疏影才缓过来,这才发现,她竟然将嬷嬷的衣服哭的湿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张嬷嬷也没取笑她,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幸好冬日衣服穿得厚,只湿了外衫。
  “今日时辰晚了,我不好留你,你母亲的事我以后慢慢告诉你。你自己也别往死胡同里去,知道吗。”张嬷嬷为她顺了顺有些凌乱的头发。
  “嗯。”这时都是很有些小女儿的姿态了,虽然张嬷嬷没说什么,可她实在是有些窘迫。
  “晚上让人拿热帕子敷一敷眼,不然明日要肿了。去吧。”又叮嘱了一句,张嬷嬷才放她离开。
  琴霜一开始见姑娘哭了,有些担心,但是张嬷嬷在一旁她也不好劝,这下看姑娘又好了,总算是送了口气,只是姑娘眼睛红红的,常姑又要心疼了,少不得又滴数落她几句。
  果不其然,常姑看到纳兰疏影的眼睛红红的,心疼的不得了,当时就说了琴霜几句,怎么不好好的护着姑娘,让姑娘受委屈了。
  琴霜也是委屈的不得了,可又不好说什么,常姑是姑娘的奶娘又是长辈,平日里也是管着她们的。
  最后还是纳兰疏影道明了原委,常姑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其实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又将纳兰疏影当成心尖一样,这才关心则乱。
  到了晚间,纳兰疏影用热帕子敷了眼睛,又在眼皮上抹了一些清凉糕,这才躺下。想想这几个月,她也觉得自己变了很多,性子都有些变幻无常了。
  刚来的时候想着明哲保身,却又掺和了梅芳的事;想着和府里人的关系过得去就行了,却和二姐姐的格外亲近些,更有些不待见纳兰香杳;想着也不必在意什么齐家,忠义侯府,反正不管是哪儿都是只是暂时的容身之地,却对齐家舅舅表现出的善意有了期待。
  可是和张嬷嬷说过之后,她突然就觉得清明了,万事顺其自然就好了,何必去想那么多。从前可真是魔障了。
  纳兰疏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一撩被子,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