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不是你亲爹
大理卿苏威亲自坐镇，神情沉着，案几边的两列差役个个站得笔直。
高案下面，几位崔家的妇人在哭泣，几个男人也在垂泪。而大家的目光，还有一部分聚集在了旁边低声念佛的僧人身上，那僧人的表情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心有不甘。
本来以大理卿苏威的资历，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但他还是紧张地擦了擦额角的汗。以往，杀人越货这种小案子并不用他件件都亲自审理的，但这一次毕竟涉及的是皇亲国戚。
看着下面哭成一团的崔家人和越聚越多的闲人，苏威皱了皱眉头，正要喝令肃静，就见安平郡公宇文恺骑马载着夫人崔氏，由远及近，奔驰而来。
“刀下留人！”
宇文恺翻身下马，跑到苏威面前，行了一礼，“刀下留人！烦请苏公等等，我家夫人想见岳丈最后一面，还望您成全！”
“宇文公，客气了，人之常情，快去吧！”
当日在赶往莱州的路上听见客栈的人议论，之后，就收到了京里的急信。岳丈崔长仁强抢长安城当红的花魁娘子在御，那姑娘是个烈性的，声称既然自己已被赎了身，就是良家女子，受不了这样的侮辱，一时想不开，当场自尽！
在御虽然出身卑微，却声名赫赫，此案引起了不小的关注。特别是那些曾经仰慕过在御姑娘的小郎君们。于是，一茬又一茬的请愿书递到了衙门，社会影响非常恶劣。以至于，整个长安城内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这件事。
圣人耳清目明，自然很快也知道了。
宇文恺感激地向苏威点点头，目光往下一扫，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面目端正，低头而立，气度颇为沉着的僧人，他不是别人，正是崔瑜的朋友，玄静。
“玄静？”崔瑜也看见了他，“你怎么在这里？”
玄静向宇文夫妇行了个佛礼。
“在御姑娘遇害，是我为她击鼓鸣冤，如今我当然也要看着那贼人、那罪魁祸首伏法才好心安。”
崔瑜走到他面前，“可否借一步说话？”
到了僻静处，崔瑜才说：“我问你，在御是真的死了吗？”
崔瑜直中要点，玄静莫不做声。
“我懂了！有你在，她怎么可能真死呢？她是回去了，对吧？那么如此，刚好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你为什么要告我阿耶？”
“崔长仁屡次骚扰在御，都被我挡了回去。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胆大到在天子脚下干出强抢民女的丑事？在御被辱，我是他男朋友，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那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阿耶，在御是晋王的人，那样，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呀！”
“哪呀！？你当我没说过？我早说了，是他偏不信！”
“怎么会变成这样？！”
“崔瑜，在御是我的女人，她受委屈，我不替她报仇，还算是个男人吗？晋王爱惜名声，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他是不会为在御出头的。正好可以绝了他的念想，不会怀疑是我耍了手段将人给藏起来。
再说了，崔长仁又不是你亲爹！”
“闭嘴！”
“崔瑜，算我欠你个人情还不行吗？！”
“什么？你的意思是拿我阿耶的命换个人情？亏你说的出口？”崔瑜气极。
“诶，我说崔瑜同学，你这样可就不讲理了！是你阿耶犯法在先，你怎么反倒怪起我来？”
“瑜儿，你还在这里耽搁什么，快快去见阿耶最后一面吧！”宇文恺过来拉走了崔瑜。
崔长仁是从牢房里直接给带过来的，身上上了枷，脚上戴着镣。官家托着号册子问：“叫什么名字？”
他瘟头瘟脑通报了姓名，确认无误。
边上已摆好了条案，上面是事先预备的辞阳饭和酒，吃好喝好，才好上路。
“郎君，你好歹吃一口，也好全了我和儿女们的一片心意”崔夫人尹氏一边哭一边说道。
“阿耶，你怎么如此糊涂？鬼迷心窍了吗？怎能为了一个烟花女子毁掉自己的前程，更毁了我阿娘一生的幸福！？”
“瑜儿，住嘴！不许说你阿耶！”尹氏喝道。
“月娘，你让瑜娘说吧，她说的没错。是我鬼迷心窍，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们，对不起崔家呀！是我让你们蒙羞！真是悔之晚矣……”
崔家众人哭成一团。
午时三刻眼看到了，刽子手就了位，包大刀的红布也摘了，刀背上两朵小红花映衬着寒光四射的刀身。老百姓看热闹，爬树登高唧喳指点，这会儿也静下来了。报时官扬声高呼“吉时到”，又是一声爆竹响，恍惚听见刀锋破空的呼啸，然后传来沉闷的噗噗声，喷涌而出的血按不住，很快染红了四周围的黄土地。
身首分离。
之前呜呜悲鸣的崔家人被这一幕唬住了，似乎忘了哭，但是突然回过神来，便迸发出更为撕心裂肺的呼嚎。
阿娘尹氏吓得晕厥了过去。
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却要继续经受痛苦和煎熬。
崔瑜实在不忍看这幕，独自避开。
玄静追上来，提出要为亡灵超度，崔瑜激动地推开他，“我的家人不欢迎你！你有能耐，你随随便便就可以带着人穿越千年，来来去去！但是现在，请把你的歪门邪道都给我收起来！
如果不是你带在御来到这里，我阿耶就不会为了她去犯罪！我们家也不会遭遇这种事！我们不需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崔瑜，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要冷静一点，别在这里大呼小叫的！”玄静瞅瞅不远处的宇文恺，压低了声音说。
“冷静？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是这么冷静，彷佛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你说，你来到这里，到底是什么居心？
对了，你女朋友不是已经回去了吗？那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难不成就为了鉴证这一幕吗？好，现在你看到了，是我阿耶罪有应得，得到了报应，你满意了吗？”
“崔瑜，作为一个有法治意识的现代人，你这样，实在是太过冲动了！好了，我还是等你冷静些再说吧。”
“玄静，你他么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