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今夕何夕

  船慢慢靠了岸,岸上早已人群蜂拥,除了杨家父子外,独孤家的外戚,崔家的亲戚,以及高颎、杨素、苏威、柳机等一干近臣以及家眷,都在翘首等候着这位名震九州、天下第一尊贵的女人。
  “恭祝圣人娘娘如意吉祥!恭祝千秋万岁,福寿安康!”
  尽管独孤皇后要求一切从简,晋王妃萧美还是为她筹备了一场小型宫廷音乐会。
  然而,大兴殿中,繁密的丝竹声,热络的攀谈声,还有歌姬悦耳的演唱声,都无法掩盖宴席上有些人内心的沉寂。
  秦王杨俊一杯接一杯不断地喝着烈酒,旁边的小内侍根本来不及给他倒满。崔妃想要上前阻拦,却怕他当众给自己难堪。这个魔王,喝醉了的样子实在太吓人。
  宇文思雅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的阿衹年纪轻轻,却眼袋明显,眼睛里更是布满了血丝。
  大殿席中,也有人一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秦王妃崔琼,那就是曾与她有一面之缘却在心里深深烙印的苏夔。崔琼也一早就看到了他,刻意闪躲,又无法抑制地想偷看几眼。目光怎能不相撞?
  崔琼生得袅袅娜娜,有轻云蔽月之飘逸,又似流雪回风之易逝,初见时那眼睛潋滟如春日映丽阳,如今却难掩黯然神伤。
  早就听说秦王夫妇不睦,想不到他日思夜想,以为是九天玄女转世的姑娘,竟然就是秦王妃!苏夔不由的也多喝了几杯。
  既然是皇后千秋圣诞,众皇子皇女齐齐献寿礼后,还有一个压轴大戏。
  大殿中央,兰陵公主杨阿五献唱,晋王妃萧美抚琴,秦王妃崔琼现场书法,安平郡公夫人崔瑜现场作画。
  边上立了两面屏风,屏风上嵌着宣纸,兰陵公主与崔妃翩翩起舞,一个唱诗,一个作诗。
  舞毕,歌毕,诗毕,画也毕。
  左边的屏风上写着兰陵公主刚才的唱词:“玉露金风月正圆。画堂嘉会,组绣列芳筵。洞府星辰龟鹤,来添福寿。欢声喜色,同入金炉浓烟。清歌妙舞,急管繁弦。人尽祝、富贵又长年。莫教红日西晚,留著醉神仙。”
  右边的屏风上,画的是国色牡丹。
  如果按原计划,萧美是想让崔瑜再题上一句:“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崔瑜却说:“你盗版得不心虚吗?”
  只好作罢。
  所以,整场晚会,整个压轴大戏,又是萧妃的主意!真是大手笔,大制作。
  众人看得入迷,都以为入了仙境,不知今夕是何夕。
  “赏!”皇帝杨坚喜笑颜开。
  酒是好东西,能让人暂时忘记伤痛;酒也是坏东西,更能让人暂时失去理智。
  杨俊和宇文思雅早已趁着众人专心看节目之际,悄悄地退了出去。
  秋日里的磬园漆黑一片,竹涛簌簌。杨俊拉着宇文思雅的手,飞奔着。这样的夜色,太容易染上暧昧,更何况是他们。
  “阿衹,慢点,别跑得那么快!”宇文思雅的嗓音有些低,却像微风拂面一般轻柔而迤逦。
  哪能不快?杨俊一刻也等不得了,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爱人居然回到了他的身边,让他如何按捺的住?在众人面前憋了一整天,已经是忍耐到了极限。
  竹径幽深,七转八弯之后,杨俊的脚在右前方地面上凸出来的小石块上踩了几下,这山石壁上就慢慢显出一道门缝来,随着“咔咔咔”的几声响,那块山石就往旁挪出一人宽的缝隙来,杨俊闪身进去,宇文思雅也跟了进去。是个暗室。
  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间,宇文思雅终于敢抬首,认真的,温婉地,注视杨俊,双臂第一次主动环抱上他的腰际。
  然而,只要心中一想到,此去经年,物是人非,不禁五味杂陈,潸然泪下。
  此时的杨俊已然很高大、健硕,他弯腰、俯首到宇文思雅的脸颊,目光热切,哀伤,欢愉,冰冷的唇轻柔地吮去宇文思雅的泪水,似安慰,似爱怜;而后来到她的唇边,稍停,见她并没有反抗,开始慢慢的吸吮。
  宇文思雅内心极忐忑,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无法停下来。哪怕接下来就是万劫不复,她也不舍得停下来。闭上眼睛,继续配合。
  杨俊果然得寸进尺,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她感到胸口渐渐发烫,呼吸变得灼热,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直到身体完全瘫软,一丝理智才从心底回幅,“不,不要,阿衹!”
  “不,思雅,求求你,给我,给我!”杨俊早已失去了理智。
  宇文思雅捧着爱人的脸,痛哭,“阿衹,你醒醒!醒醒!我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思雅,我已为沙钵略可汗诞育过两个孩儿”
  “姐姐,连你也不要阿衹了吗?阿衹早已生无可恋,是你说如若我有好歹,你也不独自苟活为了你,我才撑到今天。如今,连你也不要我了,是吗?”
  一阵长风吹过,也带来白杨树叶坠落的声音,如绵绵深雨,如一声叹息。
  宇文思雅才回京一天,但她早已看出来秦王杨俊这些年过得有多么煎熬。
  然而她还是说,“阿衹,对不起。你我终究没有缘分……我看秦王妃生的秀丽出众,你该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
  杨俊早已不是当年凡事都听她话的十岁孩子,他完全没有听进去宇文思雅的劝说。有一只手,正不管不顾地探入宇文思雅的衣襟。
  是思之寐之的身,是念之想之的脸。
  后来,宇文思雅一直一直哭,哭到精疲力尽,杨俊就是不放过她。直哭到睡去,眼泪还在丝丝地流落。
  杨俊觉得,自己破落的一生就此得以终了,也算是圆满了。不,他舍不得终了,更舍不得丢下一个人。怎知一低首,那人就在自己怀中。多年来,第一次心满意足地微笑。
  宇文思雅素净的容颜之上有血潮的红晕在洇涌弥漫,是金风中的最后一朵荼蘼花,贞静、艳烈。这花,在杨俊的胸口永远扎下了根,刺得他一腔子腥甜。
  他觉得自己满腔都是想要对她讲的话,可这些话他一个字也不敢讲。因为只要说出一个字,他就会滚滚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