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乌台案 2
天气较前几日暖和了许多,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值守城门的卫兵按例检查着来往的车辆。
他们拦下了一辆碳车,对车上的物件进行登记。
车主是个老头,年纪不见得有多大,但脸上的皱纹却不少。
灰白相间的胡子和头发,乱蓬蓬的在空中飞舞。
他皱着眉头,脸上充满了早已习以为常的忧虑神情。
从他那身单薄的衣服就能看得出来,老人身子骨很硬朗,大冬天的,士兵们的手上还都要裹一层纱布,他却光溜溜地把手暴露在外面,虽然这几日很暖和,但能看得出,即便是严寒他的双手也无处可逃,也许手上的茧子可以做抵御寒冷的铠甲吧!
士兵们也没什么可为难他的,清平盛世,朗朗乾坤,朝廷还没穷到要收过路费的地步。
检查完毕,老头冲士兵点了下头,跳到车上,舞起马鞭,向城里赶去。
紧跟在老者后面的,是一辆大奚车,看他的装饰,就是比起小相公家的马车也毫不逊色,这种车长安城只有一家。
士兵们就像没看到似的,直接把他们漏了过去,开始检查后面的。
马车一路走到平康里,来到元府门前。
车夫跳下马车,把凳子摆在了马车旁边,从车里出来一对儿夫妇。
男子紧锁着眉头,妇人哭红了双眼,二人迫不及待地走入了院子里。
院子里到处是中草药的味道,走进屋子,只见一个女子正守在她的丈夫身边,年轻人躺在榻上,双眼无神,头上裹着纱布,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我的儿啊!”
凄厉的哭声从屋外传来,妇人大哭着走进屋子,当看到儿子这副模样的时候,瘫倒在地,哭声愈发凄厉。
“我的儿啊!”
男子走到儿子身边,看着儿子毫无知觉的双腿,他咬着牙,抿着嘴,嘴角发出微弱地颤抖。
妇人一把将女子推开,将自己的儿子抱在怀里,向自己的丈夫哭诉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你何苦替那姓张的出头,去惹那癞皮狗,事到如今,却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当初不让你去,不让你去,你偏不听!”
瘫坐在旁边的女子低下了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她无话可说。
在妇人哭声的渲染下,元子修也哭了起来:“娘!您别怪婉仪,是我!是我惹了是非,是我惹了是非啊!您别怪婉仪。”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她说话!儿子,你可真傻呀!”
元离好强了一辈子,当看到自己儿子被人害成这个样子,也不禁流下眼泪来。
闾怀仁死了,何明远入狱,姚崇按兵不动,高力士也不再插手此事,作为一家之主,他心里知道,自己除了接受现实,已经别无他法。
他拍了拍妻子,说道:“娘子,让修儿休息休息,你也别哭坏了身子。”
随后便把她从地上馋了起来,向屋外走去,离开的同时,对坐在一旁的张婉仪说道:“你出来一下!”
看到张婉仪被叫了出去,元子修赶紧喊道:“爹!您别怪她!”
元离瞪了他一眼,满眼的恨铁不成钢,好好的事情竟然能办成这个样子。
走出房门,三人向中堂走去,张婉仪本想上前搀扶婆婆,却被一把甩开。
元娘子再也无法忍受她为儿子带来的厄运,克父,克母,克夫,一连串的恶果让她不愿和这个女子有半分的瓜葛,若是不早早脱离关系,他们元家还不知道要遭遇什么。
来到中堂,两位老人双双落座,张婉仪站在下面,福了福身,他们谁也没有说话,老妇人时不时地擦着眼泪,同时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扫把星。
沉寂片刻,张婉仪率先开口道:“爹……”
“你不必说了!”
元离立刻将她打断,在妻子的影响下,他也越发不待见张氏。
一开始他就不太赞同这件婚事,要不是为了让儿子接手家业,他才不想放弃和洛阳邱家结亲的机会,何况还要与何明远结仇,现在想来,实在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生生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他低头继续说道:“现在修儿已经成了废人,也不好再委屈你,你还年轻,往后日子还得过,看在你双亲亡故的份儿上,往后缺钱了,就说,不过是一张嘴的事,我们家也不是没那个财力。”
张婉仪惊讶地看着这两位公婆,满眼的悲凉凄切,但她还能说什么呢?现在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可能真的是个扫把星吧!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们,问道:“那,孩子……”
“你还有脸提孩子?还嫌害得人不够多吗!”
妇人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元离叹了口气,说道:“你还年轻,不碍事的,现在的情形你不是不知道,离开这个家,对谁都有好处。”
张婉仪擦了擦眼泪,点头应诺道:“我这就走。”
“你刚生完孩子,身子骨还不行,我给你找个地方,先养着,总之,你好歹做过元家的娘子,元家不会亏待你的,行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张婉仪再次做了个福身礼,才退了下去。
元离用手抹去了泪水,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两败俱伤,两败俱伤啊!”
……
……
御史台的院子里种着许多柏树,青铜色的枝干,磐石一般的根底,光滑洁白的树皮,昂然挺立的身躯,比起在寒风下折节屈膝的落叶林,他们就像帝国的中流砥柱。
夜半北风寒,与我何有焉!
柏树之上,多有乌鸦栖居,所以,御史台又称:乌台。
可自天后当政以来,御史台的柏树却无一例外,全部枯死,但当时大伙儿都忙着告密,没工夫去管这些事,后来重新种植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根烂掉了。
这些柏树已经有好几年,大概是圣历年间重新种植的,十几年的光景,长势也不喜人,也就这么凑合着。
衙门里的小吏煮好了茶,给各位长官端了过去。
“何明远下了大理寺,赵晦也判了斩监候,这第一步咱们算是走完了。”
说话的是个老头,他穿着一身紫色圆领袍,年纪大概五六十岁,这要放在民间,已经是垂垂老矣,可要放在政坛上,却是正当年。
他接过小吏递上的茶水,吹了吹,坐在桌子前的中年男子抬头向他问道:“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穷追猛打?还是……”
老者抿了一口茶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如璧,这做案子就如同煮茶,火候,佐料(唐代喝茶要加佐料),水,都要恰如其分,都要先做铺垫,最后才要去品,这第二步,咱们依旧是铺垫,蓄势待发,等时机成熟,一击毙命!”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走?”中年男子问道。
“咱们还是那一招,旁敲侧击。”
“那弹劾谁?”
“京兆府尹崔子骏!”
(崔日知,字子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