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四进宫

  何明远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在返回长安的路上,他低着头,看着地面而非前方,双手僵硬地握着缰绳,那声“君侯”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本应是尊贵的代名词,但他听到的却满是失望。
  人可以承受许多压力,哪怕是折辱,但最让人感到愤怒的,无力招架的,还是误解。
  不是你的罪你要承担,不是你的错你要承认,还毫无辩解的机会,连张嘴的资格都没有,即便张口说出来,别人却不相信。
  别人不相信也就罢了,可没想到,对他感到失望的,却偏偏是相伴三载的知己。
  “呼……”
  他以手掩面。
  “我何错之有?”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确实不是什么善行,但他自认问心无愧。
  一报还一报,自己的行为,皆是正当防卫和正当复仇,名正言顺,放到谁身上都得这么做,谁都如此,绝无例外!
  他抹掉眼泪,双腿一夹,打马飞驰在官道上,寒风夹着小雪粒在他的脸上冲击着,清新的气流灌入他的肺叶,与他的血液相融合。
  他试图用这种方法将心中的委屈和悲愤驱逐。
  冲过灞桥,冲过浐河,才勒住了缰绳,慢下脚步来。
  他大口喘着气,望着白茫茫的天地,大笑起来。
  ……
  ……
  太阳斜斜地照在雪堆上,白色的雪,橙色的光,呼出的气,冬天在这世上留下的最有力的象征。
  所有仆役,在家主起来之前,便要将府内上下打扫干净。
  崔若萱刚刚从榻上的被窝里爬出来,朦胧中依稀记得何明远早早地就跑了出去,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在她梳洗的空当儿,婢女把早饭端了上来。
  热腾腾的馄饨晶莹剔透,十分安静地窝在茶褐色的汤里。
  蒜苗,青葱,用作点缀,飘在水面,就像海上的仙山。
  纯白色的瓷盘内放着三张小饼,在烤制之前便撒好了一层芝麻。
  大户人家没有饥饿的概念,也没什么可忙的,从来都是量少次数多。
  每顿饭都不会吃饱,闲来无事,便可吩咐厨房去做。
  晒着太阳,喝着茶,翻两页书,知识这种东西自古以来便不是饥饿的产物。
  书中自有黄金屋,却不知黄金屋中才有书啊!
  若是饿的紧了,人都要吃,那还顾得住书本?
  她将孩子抱在怀里,先填饱了这小怪物的肚子,以免她吵闹。
  “红儿,去问问仙芝,问问他阿郎何处去了?今日不是休沐吗?为何出去的这么早?”她一边喂着孩子,一边说道。
  女婢应诺一声便退了出去。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玁xian狁,即獯鬻,匈奴,是先秦对北方蛮族的称呼,音译不同)
  在何明远出征的那段时期,崔若萱便经常将这首歌唱给采薇。
  这首一两千年前的诗歌几乎就是专门为她写的。
  她的阿爷一年到头连自己的女儿都见不到几面,为了什么啊?还不都是北方的玁狁?
  一家人提心吊胆,为了什么啊?还不是因为北方的玁狁?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整天听着这首歌,连她都不自觉的跟着牙牙学语。
  就在她们娘俩儿还沉浸在小雅的一唱三叹中时,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很熟悉,崔若萱能够辨得出,是高仙芝。
  “阿姐!阿姐!”
  她的心登得提到了嗓子眼儿,不会是何明远出事了吧?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阿郎呢?”
  “阿郎还没回来,外面……”
  “外面怎么了?”
  “大理寺的人来了。”
  一听是衙门的人,崔若萱反而放心了。
  她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不就是大理寺来了吗?有阿郎顶着,你怕什么?让他们进来吧!对了,让人去沏点好茶,拿些点心出来。”
  “诺。”
  “采薇啊!你这个爹爹,三天两头的惹事,真不懂事!是不是?”
  说着她便把孩子交给了婢女,刚要起身时,采薇又马上呼喊着她。
  “采薇乖,娘亲去去就来,啊!”
  来到中堂,只见一个身穿绿袍的中年男子已站在了那里。
  男子一见她,马上拱手道:“下官大理寺司直卢浩见过夫人。”
  “卢君前来,所为何事?”
  卢浩把手一叉,举在左肩,说道:“君侯犯了案子,大理寺奉圣人之命,传君侯问话。”
  崔若萱点了点头道:“君侯一早出去了,一会儿才能回来,还请司直稍等片刻。”
  她把手一摊,想请他进去。
  “外面凉,司直还是进屋等吧!”
  卢浩拱手道:“多谢夫人美意,下官在这候着就行。”
  崔若萱点了下头,不再多说,不管怎么说,她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在家里可能放浪一些,但在外人面前,规矩还是要有的,但看样子,这位卢司直,有点要秉公办案的意思啊!
  可惜如今不再是无法无天的时代了,若是自己老爹和公爹在,大理寺还敢上门?借他十个胆子!
  诶?似乎公爹的职务就是大理寺少卿……
  崔若萱坐在中堂里,喝着茶,品着点心,和门外的卢司直一起等待着何明远。
  待太阳稍高些时,何明远已牵着马回来了,一进延康坊,他敏锐的鼻子就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来到自家门前,只见老高和几个皂隶守在门口,等着他。
  老高迎面而来,一个皂隶背道而去。
  “阿郎,大理寺来人了,是不是又是那仇家陷害你?实在不行你就跑吧!”
  关于打断元子修双腿这件事,除了他,崔若萱和高仙芝,其他人都没告诉。
  看到这个场面,老高实在有些惶恐,他可不想再让自家阿郎蹲大狱了。
  他还记得何明远第一次下狱后回来的情景,整个人被打的血呲糊拉的,连气都喘不过来,看了真叫人心疼。
  看着他担忧的样子,何明远笑着把缰绳交在了他手中,安慰道:“阿翁不必担心,如今我做了将军,没人敢把咱们怎么样了!”
  说完,他迈着轻松地步态走进了大门,留下老高一人在雪地里。
  “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