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不共戴天
黑色的砂锅里,冒出一阵白茫茫的蒸汽,十几种药材被裹在其中随着沸水而翻腾,张婉仪坐在火炉前,拿着手里的蒲扇,一下一下,催促着砂锅,想赶紧将他们变成汤药,还时不时的用袖子擦拭着眼泪。
看她通红的双眼就知道,不知道抹了多少次泪。
她虽然从小也是娇生惯养,但相比于崔若萱那种从小对于牝鸡司晨这种事情耳濡目染的铁娘子不同,她非常的柔弱,属于那种温室中的花朵,原因嘛是因为两个人的父亲就不一样,张永年是个伪君子,而崔湜则是个真小人。
这时的张婉仪才忽然感到自己的毕生所学在世事面前没有一点用处,诗词歌赋不能当钱花,经书子集也不能救自己家于水火,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是否有价值。
在现实面前,侃侃而谈好像不堪一击。
“呼!”她掀开了盖子,想将汤药倒出来,却发现自己笨的连这种事务都应付不了,直气得跺脚,这时,一旁的老仆走了过来,将最简单的事务的过程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现在她发现,自己简直就是天下最没用的人,当她的眼泪又将从眼角滑下的时候,老仆开口说道:“娘子从没干过活吧?”
张婉仪点了点头,一脸的气馁,说道:“我太没用了,这点小事情都做不好。”
仆隶微微一笑,安慰道:“娘子莫要灰心,世间所有的事务,无不就是手熟两个字而已,只要多做,自然就会了,没必要妄自菲薄,看阿郎的样子,今后咱们张家是不好过了,娘子可要保重好自己,怕就怕今后老奴不能照顾娘子了。”
张婉仪点了点头,端起了药汤向张永年的卧室走去,当她经过大堂时,却听到有人谈话的声音,其中一个是自己的父亲,而另一个人的声音也很熟悉,她想起来了——何明远。
只见张永年坐在大堂里强撑着身体,与何明远在品茶寒暄。
“何郎,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我听说您老要出售西市的门店?”
“没错。”
“那……”
“不过……”张永年笑道:“唉!可惜啊!何郎还是晚来了一步,我张家的产业已经被别人,收走了。”
“是吗?那劳烦张东家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何明远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契约,上面是关于张家抵押所有房产和门店的内容。
张永年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出手收购自己门店铺面的竟然是何明远。
“什么?是,是你?”
“是啊!是我!让你上钩可真不容易啊!哈哈哈哈!”
看着何明远的那副嘴脸,笑的是那么的张狂,此消彼长,张永年的笑容逐渐消失,嘴角开始抽搐,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了,一把将几案上的茶盏全部扫了下去。
空旷的大堂里,质问和回应针锋相对,你一言,我一语,而何明远的每一句话好像都夹带着无形的穿透力,击打在张永年的心脏。
“并购西明寺是一个圈套?”
“不仅如此,就连朝廷要整治寺庙的事情也是我编的。”
大堂随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突然,张永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张永年玩了一辈子鹰,临了临了让家雀儿啄了眼!”
“家雀儿?张东家,你就别撑着了,现如今你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不如说两句软话,求我放过你?”
面临这样的挑衅,张永年动摇了,他想抓住一切能够存活下来的机会,他犹豫片刻之后,终于鼓起了勇气,问道:“你……”
“哈哈哈!当然不会了,好不容易把你置于死地,我怎么可能放手呢?”
刚建立起的希望就被打碎,张永年暗自嘲笑着自己,人家凭什么放过你?但还是感到极其的愤怒。
“咳咳咳!何明远!你不要忘了,死灰也能复燃!”
“你就别做梦了,你们张家还有什么?我还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设的局,不仅消息是我编的,西明寺也是我让人查封的,目的就是要你倾家荡产!”
张永年气愤不已,剧烈的咳嗽着,张婉仪随即冲了进来,央求着张永年,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她抬头说道:“何掌柜,你已经得到了我张家的家产,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我咄咄逼人?你自己问问你阿爷都做了些什么吧!是谁在逼谁啊?”
张永年打断了继续想跟何明远争吵的张婉仪,向他问道:“我只想知道,老秦是不是也是你的人?”
“老秦?只不过是一个用来诱你上钩的饵料而已。”
“那么,智真总是你的人吧?”
何明远一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一愣,问道:“智真?怎么,他出事情了?”
只见张永年摇了摇头,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何郎使得好计较啊!你让智真抛售股权,引我上钩,然后卷走柜上的货款,在我进退维谷之际,再出手收购我家的产业,可谓名利双收啊!”
“张东家说的……何某怎么听不明白啊?”
何明远突然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没想到这个局里边,最大的受益者竟然是智真,但张永年是不肯相信的,而且通过刚才的判断,他认定了是何明远、智真二人勾结起来,加害于他。
“你糊涂也好,装糊涂也罢,我败了,你胜了,成王败寇,张某甘拜下风!”
这下子何明远倒是不像刚才那样意气风发了,因为他现在发现,这件事情已经脱离了原有的轨道,事实上,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没人能够把握得住,若不是他当初一口气走到底,恐怕现在倾家荡产的就是他了。
“张东家,咱们都上当了,真正的胜者是智真呐!”
“你不要再演了,既然我张家的产业已经尽入你的囊中,老夫我话可说,不过今日老夫有一事相求。”
他有些好奇,现在张永年还有什么可以和自己谈的?
“什么事情?”
只见张永年强撑着身体从座子挪到了榻上。
“爹!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张永年竟然跪在了何明远的面前,说道:“何郎,我张某人已经倾家荡产,你的目的也达到了,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希望你放过她。”
何明远看着个画面,怎么自己反倒成了逼得别人倾家荡产的恶霸?好像是自己不给他们生路?自己一直蓄意谋害?自己必欲置他人于死地而后快?
他十分冷漠的说道:“张东家,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也太看不起我何明远了?”
“我就是求你……”
张婉仪双眼含着泪水,咬牙切齿的说道:“爹!不必求这种人!像这种狼心狗肺之徒,阴险狡诈的小人,不必求他!”
何明远只不过是来恶心一下张永年的,没想到自己反倒陷了进去,此地不宜久留!不然真的把张永年给气死了,就算是自己有理,人品也败完了,不过仔细一想,好像自己根本没有人品。
他随即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张东家,像这样的话就没什么可谈的了,在下,告辞!”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张永年大吼道:“姓何的!如果你敢动婉仪一个手指头,我就是变成鬼也不放过你!”
何明远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张东家,我何明远一生行事,磊磊落落,从不欺负女人,这件事情,是你有错在先,并不是我要你怎样?如今你倾家荡产,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至于你的女儿?哈哈哈!像你这种整日背地里下黑手的小人养出来的儿女,我何某人还嫌脏呢!”
“何明远!你!你!”张永年气急败坏,口涌鲜血,昏倒在了地上。
“爹!爹!”
……
张永年过了好一会儿才苏醒过来,他的病情更加严重了,原来还能说话,现如今话都说不清了。
他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我悔不该,悔不该去争这些呵……蝇头小利,落入了呵落入了何明远的陷阱……”
“爹你别说了!”张婉仪拉着他的手,痛哭起来,央求着,希望他能够好起来。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们母女,今后孤儿寡母的……在长安恐怕,恐怕……没有立足之地!何明远已经翻身了,看样子他是不会放过你们的,走吧!走吧!回清河老家!别回来!”
“爹!”
“你记着,我和何家的恩怨已经了结,你千万不可……不可……不可报……仇。”
“爹!”
“郎君!”
张永年这一次不再强求自己的女儿了,他害怕因为这件事,张婉仪去找何明远寻仇,他明白,那无异于自杀。
但他的死却在张婉仪的心中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其他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是何明远逼死了自己的父亲。
“何明远!我与你不共戴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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