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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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只有一束光打在正在弹钢琴的那个人身上,他的手指虽说修长,但却带着老茧,那大概是生活留下的印记。
他穿着燕尾服,坐得端正笔直,闭着眼睛享受着那束光洒在自己的身上,手上的老茧和他贵气优雅的气质格格不入,你能看到,他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来回跳跃着,自信从容。
灯灭,钢琴声戛然而止,他的手悬在半空中,大幕落下……
所有人陆续退场,后台乱作一团,男人从舞台上下来后,穿过一波又一波的人群,回应了一波又一波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的祝贺,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现在想要看到的那个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电话也打不通,闭幕酒会就要开始了,作为最佳女主角的得主,她一定是酒会主要人物,可现在,他快要把整个场地翻了个底朝天了,还是找不到人。
这样的夜晚多得让“珍妮”感到麻木,虽说这一切都是她以自己的实力得到的,但是渐渐地,她开始讨厌这些给自己冠上影后帽子的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奖,她见过太多入围的那些女演员紧张的样子,而自己永远保持着一颗“爱谁谁”的心态,也可能是这种心理在作祟,那些越想要得到的越得不到,反而是她这种“佛系玩家“,总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着。她表面微笑着走上台去,感谢了那些该感谢的人,没有人知道,那一刻,才是她的演技高光,她其实不想要拿奖,她羞于上台,感谢的那一大群人,有的她甚至都不怎么认识,她只想要安安静静的做自己,全身心的投入自己所敬畏的那份工作里。所以,颁奖典礼结束,她知道酒会又要开始的时候,她不想要再演下去了,她逃走了,把烂摊子都丢给了那个男人。
她相信他,时间久了,相信变成依赖,如果离开他,自己真的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这两年来,他不知道帮她收拾了多少个这样的烂摊子,一个放肆的任性,一个心甘情愿,无奈却又乐在其中。
可是这次的奖不再是她认为无关紧要的那些奖项,它是足以轰动整个电影界的影坛盛事,也能够想象那座最佳女主角的奖杯有着多重的分量,入行三年,她永远是这样,厌恶,更学不会说那些场面话,随性到不像一个女明星,这些场合,不想参加就直接离开。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来这个城市这几年,发现留给她回忆的地方并不多,仅有的那两个地方,也都随着时间面目全非了。
像人一样,会变老,变旧,甚至会因为某些原因彻底消失。
像妈妈,像李游。
剧团解散后,大家各奔东西,都重新找了新的地方,那群人多么简单啊,只要给一个舞台,就能够一直演下去,什么名利,他们从来都不在乎。只是人走后,那座红楼被拆了。
那里有他们的汗水,欢笑,还有观众给予的欢呼和掌声,全被埋在了那片废墟下,本来就偏僻的地方更没有人愿意走近,周围长满了杂草。拆的时候听人说,这片要建成一个小的文化广场,让那些退了休的人可以在这儿办些有意义的活动,当时心想,如果是这样,那有关他们回忆的这个地方也没有白白的被毁掉,可是两年过去了,这里还是一片废墟。
她在心里嘲笑着,可能又是哪位领导多包养了一个姑娘,多结了一次婚,导致资金链断开,资金没法周转,才会让工程搁置,这种情况可以理解,太能理解了。
另一个地方是打过工的那个酒吧,它被一对刚毕业的大学生情侣租下,门前的搭建和陈设,像是古代的一所学堂,彩色的灯全被拆下,照射下来的是温暖的黄色光线,一块黑棕色的牌匾挂在正中间,上面写着”巴山“。外行固然看不出笔法上有多专业,但是这两个字足以让人走进这个店了。
这里不能狭隘的定义成是一间书店还是一间咖啡店,它应该是快节奏的生活里,能让人停下来,慢下来去感受生活的地方。纯木质的装修风格,让摸了太多酒店里冰冷墙壁的她,忍不住去抚摸,忍不住想要去坐一坐,她还是不爱读书,哪怕就是不读书,不喝咖啡,趴下来睡一觉也是好的。
她睡着了,做了梦,梦到了妈妈,梦到了李游,她质问她们为什么要一声不响的离开,只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这可怕的世界,她跑过去,却拉不住她们……身体落空,落到红楼的舞台上,郝枫还是没有减肥时候的样子,排练间隙,只要他一本正经的说话,自己就开始偷笑,也会不在乎他的身份,会因为一句台词和他争执,那时候大家都在,也没有人去劝解,他们像看戏一样,看着他们俩争个你死我活。
最后,她看到了酒吧老板,还有他可怜的女儿。可他们径直的走出去,好像看不到她,她追出去,原本在眼前的一对父女突然不见了,身后的红楼也不见了,她处在黑暗里,无数个奖杯围成一个圈,把她圈在里面,看着这么多荣誉,她还是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这场梦没有惊醒,意识渐渐清晰,只是不愿睁开双眼,她闻到书香,咖啡香,还有不知名的花香,她想,如果能不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这样一直睡下去,那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儿啊。可是她还是要睁开眼睛,回到现实,她想念的那些人去到她的梦里,却没有一个人为了她留下,那梦里又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回到现实,至少她自己可以创造出一个平行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可以放肆开心,放肆痛苦的世界。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外面的天已经黑得彻底,刚睡醒的眼睛看东西还是模糊的,恍惚可以看到桌子对面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跟前放着一杯黑咖啡,虽然留着短发,但她低着头,头发垂下来遮挡着,还是看不到她的脸,她的手里捧着一本黑色封面的书,只能看到书皮上“人间”两个字,她显然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醒了,可能是坐得久了,她换了换姿势,脖颈上的吊坠晃了一下,那坠子有些熟悉,脑海里的答案就要显现,那完整的书名映入眼帘,四个红色的字在黑色的书皮上显得越发醒目:“人间失格。”
那个坠子是许念念设计的,只送给过一个人的“一汪清泉”,那本书,还有书里的那句话,也是那个人告诉过她的,不是李游,又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