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最后的夜晚
身后有一位老者突然路过,说了这样一句话,关舟追问他,他也没有再多说一句,他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就像是武侠里的世外高人,来无影去无踪的,只是点拨路途中迷茫的你,其余的还是需要你自己经历。
他们不知道那位老爷爷口中的“走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只是搬走了的意思,还是他们不敢想的那个意思。
李游回想和衡大叔见面的那个晚上,他确实有些不对劲,当时只是以为,是因为自己和关舟要离开,他才变得古怪的,可现在衡大叔到底隐瞒了什么,他们不得而知,找到大叔的号码拨过去,电话里却反复说着“已停机”,李游也并不认识大叔的儿女们,也无法找他们求证大叔的“走”到底是哪个“走”。
他们静止的站在那扇铁门前面,任风肆意地吹着,有多少次衡大叔站在这儿目送他们离开,他那么怕孤单,遇到一个人就会聊个不停,那他现在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也会有新的人和他聊天吧,毕竟他那么好。
这风吹得眼睛酸疼,只听到“轰隆“一声,门前立着的牌子被风吹倒,李游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更不敢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只是挺想哭的。
大叔是真的走了,去了天上了。都说医疗事业在逐渐发展,癌症治愈的几率也变得很大,可是作为学医的衡大叔知道,胃癌晚期代表着什么,他不想惊动儿女们,在快节奏的大城市里,繁忙的工作和家庭的重担已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了,自己的任务早就已经完成,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既已经是将死之人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去给他们增添麻烦。这样悄悄的离开也挺好,他们之后只会更怀念他。
衡大叔见过有太多家庭,因为父母养老这个问题而撕破脸皮的兄弟姊妹们了。他自然是相信自己养大的孩子的,从小到大,他们都是团结一致,相互扶持的,但他还是担心,因为活了大半辈子,好像再坚固的感情都很难经得起考验,自己的病又费钱,又费精力,又费时间,到头来还是一死,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因为大叔最后的时刻是在医院,他的孩子们接到通知,还是见了他最后一面。这样最好,总比自己给他们添了无数个麻烦,让他们在心里厌恶自己的好。
不过这些李游和关舟是不会知道了,他们现在只能小心翼翼的猜测。
那天晚上离开的时候,看着大叔的欲言又止,李游没有追问,她想着,或许大叔就是舍不得他们离开吧,或许他过几天就好了。
她只是在心里安慰着大叔,也安慰着自己,还有机会呢,又不是再也不会见面了。
一语成谶,那一晚,竟然真的就是诀别。
当时觉得,不过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没有刻意去记住那天的发生的每一件事,比如,大叔那天晚上的《百家讲坛》讲的是谁的故事,他喝羊肉汤的时候,有没有吐槽是咸了还是淡了,他有没有叫她最后一声“小李游”,那天晚上,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怎么就都不记得了。现在遗憾到脑海里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灰白色,还有那一塑料袋压在箱子里的药。
“关舟,大叔只是搬走了,对吧。”
“这种事情,你怎么理解,它就是什么。”
李游看着关舟故作洒脱,镇定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能让他慌乱。他像一个哲学家一样说出这句话,可李游瞧得清楚,他的眼圈明明就红了。
“对,大叔一定是去享清福了,他再也不用怕没人陪他唠嗑了,说不定还有孙子抱呢,就是……就是…他那孙子孙女一定还很小,而且肯定没有我可爱啊,因为他们不会跑很远去买大叔爱喝的羊肉汤,哈哈……也不会和他抬杠,你知道的……不和他抬杠,他会少很多乐趣的……你说,他怎么就搬走了呢……”
关舟看着李游坐在台阶上,低着头不断重复着“他怎么就搬走了……”。
这些话她不是对别人说的,而是对自己说的,她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一遍遍的重复着那些话,只是在给自己心里创造一个小世界,一个只有大叔的小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永远活着。
李游走在前面,关舟离她不过一步的距离,就这样踩着她的影子,看着她的背影,她的头发已经快要及腰了,刚刚她坐在地上的时候,用手随便抓了两下,绑了个低马尾,现在他看到李游头上的黑色皮筋缠住了一团头发,缠得死死的……
等会儿她睡觉的时候,松开头发的时候,一定会很痛吧。因为她一定不会耐着性子把那一团糟给捋顺,也不会拿起剪刀快刀斩乱麻,不是心疼会掉的头发,生扯硬拽一样会掉,但她偏偏会选择生拉硬拽。
就像她的倒刺永远不用剪刀,她说,她享受那种倒着撕的快感,享受那份生疼。她说,怎么就小小的一点皮,就能引起人这么大的痛觉反应呢?
或许,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这样,谁都有在别人眼里算不得什么,但它只属于自己的,也只能让自己痛不欲生的那一点皮肉。只是每个人的处理方式不同,李游总是选择最痛的那种解决方式。这种选择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因为从小到大,没有人教她不痛的方式,她就只会这一种。
有时候关舟觉得自己还是挺了解李游的,但是有时候,他觉得这个女孩太陌生了,不敢去主动询问她在想什么,连在心里猜测都要特别小心。
和李游相处,他有时候会觉得很累,但就像李游享受那份痛一样,他一样很享受这份累。
关舟从来都是直接的,他也从来不愿意费劲的去猜测某个人的心思,更别说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但只要那个人是李游,只要她还愿意留在他身边,就算是小心翼翼一辈子,他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