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兴师问罪 二

  湛亮的夜空,仿佛还没完全有褪去白天的蔚蓝。特别是在皎洁的月光抚爱之后,大地之上的遥山远水也变得格外的安静娴熟。
  在鸡冠庄的十里之外,翻过数十座青山雄岭,荡过四五条浅溪河廊。那处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名曰北山。只见此处泗水环绕,仙峰回转,雉鸟鹤鸣。
  在北山浮云里,隐约依稀可见在十三青峰阔场上,缠绕建造着许多銮宫崎殿。那些宫殿就如同飘在云雾之中,阁楼飘忽不定的云雾,穿过刚好被推开的云窗,恰似雾阁云窗。不过这些宫殿虽然修得高高在上,不过却不是刻意地去远离人间烟火,因为十三主峰被一条盘旋缠绕着的阑珊璜灯的琉龙般的山栈道廊衔接起了北山底下的辉煌繁华祀楼。而在祀楼对位三面是高楼林立排列整齐,而在一座湖滨边岸倒是卧落着错落有致的老房。
  这老房子的确有些岁月了,木头也是有些朽白。不过这几间老房倒是被保养得极好,就连这道避朽朱漆也是被刚轻涂不久,脚下的方石也被打扫干净。
  此时已是夜晚,老房子里也泛起了昏暗的光,不过倒是那老房的中堂上倒是火光明皇。静风里确切地飘飘洒洒着香烛的味道。
  果然在那老屋中堂上就有一个人影,那人穿着宽敞富袍泽,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地跪在蒲扇团上。这人是一个六十多岁模样的老头,透过他脸上的几绺皱纹,仔细一看之后,倒是发现他与之前那个鸭嗓子男有几分相似。只是他的脸上早已没有了鸭嗓子男的嚣张跋扈,也看不到任何的嗜血狂毒,岁月堆积起来的皱纹和色斑隐多少也隐没了他的肥头鼠眼。
  这位老者名叫庞傅,看起来也就六十多岁,其实今年已经一百九十有六岁。他庞傅早年的时候,为人也是嚣张跋扈,整天花天酒地,糜烂的生活过得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对修神练气没有多大的兴趣,加之也没有那个天赋,不过生长在这个富足的家庭,他始终摆脱不了不得不为的命令。也不知道他的祖上积了什么德,居然和这北山宗的开山鼻祖庞海扯上了关系。这个关系一拉扯下来,就是持续了一千年之久。庞海早已经升天,而这庞氏家族和北山宗的关系已然确立了起来。
  庞傅早年并不在乎那么多,得过且过地胡作非为着。可是随着时间岁月地流逝,他不得不成了家,接下了庞氏家族的权力接力棒。也不知道真的是年轻的时候做的缺德事太多,惩罚的灾难终于降临到了他的身上——那就是他无法传宗接代!他不是一个相信什么善恶因果报应的人,因为他们庞氏家族一开始就是压榨着鸡冠庄里的那些贫穷、苦难、可怜的佃农们。不过他并不认为他们家族的所做所为是什么所谓的恶行,一切不过是理所应当的支配而已。不过是奴隶主对奴隶的合理使用而已,哪怕是剥夺了他们的性命,也绝不是一件什么过分的事情,更是算不上什么为恶的事情。然而他的年龄越来越大,头发也由黑变白,肥厚的脸肉也被时间挤掉了脂肪水分,变成了松瘪的皱纹。他的心思开始由不在乎、无所谓变换成了急切、慌张、甚至是想是不择手段地去完成一个使命——传宗接代。
  为了完成这个使命,他用来装住女人的楼院建了一栋又是一栋。他也是几乎每天都光顾着这些女人,然而一切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杳无声讯。
  终于有一天,他突然特意建了一栋别苑,接来了一个臃肿肥胖的村姑娘。那一年他刚好一百六十有三,然后频繁地往这臃肿村姑那里跑了一百个日夜之后,他也终于如愿以偿地迎来了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儿子。老来得子,欣喜若狂,为此他为这个儿子取名为庞祖佑。故名思意,就是祖上安佑,香火续燃。对于这个儿子他是百般呵护,几乎所有的一切都由着儿子庞祖佑的性子。一个肆意妄为地放纵溺爱的豢养方式,当然也是助长了一个嚣张跋扈狂少的长成。
  夜已然降临,之前那些渐渐模糊仍留有依稀轮廓模样的树、山……最后都融为了一体,全然是一片混浊般的黑色。
  庞傅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庞祖佑肯定又去找那些佃农的乐趣了,而他也派遣了一些暗哨悄悄地跟随着儿子,定时地把儿子的行踪向他禀报。他对这个儿子是非常疼爱的,所以也寄予厚望于他的儿子,毕竟这个世界是一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由此他也在这些岁月极力地压榨着这些佃农,用他们的无数血泪换得那么一些机会。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尽心竭力换来的也不过是北山宗的小恩小惠。不过对于此他也没有多少怨言,毕竟是能够使用那些低贱的佃农就可以换得一些碎小初品灵石,甚至是一些黄阶灵技……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简直就是神恩浩荡。
  庞傅在那间祖堂上跪虔拜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前插过的香烛已经烧到了梗根,他睁开了浑浊的老眼,松垮地站起身来,缓缓地重新点燃一些香烛。他再次肃穆虔诚地双手托着香烛,一番三拜九叩之后,这才起身徐徐地把香烛依次插落在香台、烛台里。终于做好了这一切,也是到了晚膳的时间。于是他便是随口一问:“少主人回来了吗?”反正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他明白自己这个儿子就是爱折腾,经常往外跑。
  “回禀主人,没回来!”这是一个恭敬从命的声音。
  “那派出去视察少主的暗哨呢?”庞傅还是补充问道。
  “杳无音信!”
  “看来真的是出事情了!”庞傅隐隐感到有些不安起来,不过他终究还是老谋深算,沉得出气,不过事关自己的宝贝儿子,那就另有其说。他即刻发出命令:“派遣一些人到鸡冠庄去查探到底有什么异常,还有……以保护少主人的安危为先……还有如有异常……最好不要请举妄动,还有……算了,就这么多!一有什么消息即刻禀报!”
  “诺!”
  这时祖院里闪现一个黑影,他全身一身黑,就连脸色也被夜给抹黑,唯独那双空荡飘虚的眼睛被遥远的烛光摇曳出两滴惨弱的光。然而这光被莫名地映入这双死虚的眼帘,恰似被突然禁锢染上了这人的冷陌,这般冷陌夹杂着骨子深重的奴性。其实这样的杀奴在庞氏里还有许多,而这些杀奴也是维护他们庞氏在这鸡冠庄的统治地位的绝对武器。
  这些杀奴都是从鸡冠庄的佃农之中挑选出来的,而且还是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小到他们压根没有认出自己的父母,也没有什么是非曲直。他们被用以残忍的手段锻炼出来,而他们的主人就是他们唯一的神,可悲的是,他们却要成为一把戮鞭,用去鞭笞他们的亲人、乃至亲生父母。
  这就是奴性,是基于生存欲望,根据个人认知力在现实中的有限理性选择,完全服从。它是暴力恐吓、利益诱惑和思想禁锢的产物。这些奴隶,一即是缺乏独立意识。这些奴隶就像是一群迷茫的动物,凶一点的是狼,狠一些的是虎,不凶不狠的是待宰的羔羊。不过他们都不过是奴隶主操纵地傀儡、猎犬。二即没有平等意识。他们不能平等对待他人,也不敢平等地对待自己。来自于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压迫折磨,也使得他们产生两种扭曲的性格,低到尘埃里的自卑,虚到高空中的狂妄。三是对权力、实力的顶礼膜拜。奴隶对于奴隶主天生就拥有的权力感到莫名的恐惧,哪怕那只是一张纸老虎挂在那里,他们也没有胆量去一戳穿。而绝对的实力,塑造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大仙……到了!”
  田老有些局促,不过还是在犹豫片刻,就急忙走上前去,在一座伞草屋拉开一张杉杨树皮。露出一尺高,三分尺宽的黑口。
  瑾言探出一颗夜光珠,光芒顷刻填满伞棚屋。原来这伞棚屋是用几根木头捆扎顶处,然后让这些木头的底柱自由展开,然后在挖了个坑,把这些柱根固定好,就成了一间伞棚屋舍。这房子倒是简单,几根木头,一根结实的麻藤,外面就撒铺上一些杂草。
  屋里也和田老人这一般,都是这样的瘦弱嶙峋。就连屋内也是一览无物,空荡荡的,一场暴风雨来临就可以摧毁这里的一切,然而它和他却在多少的风风雨雨过后,依然如故伫立在这里。
  屋里硬要说有些什么的话,应该可以直接明了地洞若观火。左边是一堆杂草席,而它的刚好与田老的身躯大小几乎一样,好似怕多占了一点空间。这杂草席上倒是整齐地摆放着两件褴褛的粗麻衣,这麻衣也不知用了多少岁月,反正已由灰变白,松松垮垮的白,残缺不全,粗布变成了粗线,粗线也被撕扯成了细丝,而这些细丝可能被风轻轻一碰,就会露出一口破丁洞,这应该是田老仅有的遮羞与保暖的衣被罢!在杂草席的一头,放了一小袋东西。而屋里最醒目的莫过于右中的那口碎了半边的水坛缸了。这水坛跟一般的酒坛并无差异,不过在田老的心里这是一口珍贵无比的大水缸。
  田老趁着光,走到这“大水缸”的面前。而这“大水缸”恰好高到他的膝盖骨处,他缓缓躬身,伸出干瘪黝黑的老手。然后往水坛摸索一下,探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瓜瓢。他抓住了瓜瓢,顺着舀了一瓢水。
  “大仙……小老头这没有水炉,一口凉水……不成敬意!”田老恭谨地把水瓢递到瑾言的面前。
  瑾言接过水瓢,放到鼻前刚欲饮,似乎有些酸臭味,不过他还是一饮而尽。
  田老递过水瓢后,就转身走向杂草席头的那口小袋,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搜拢到了一张布草。把草布放在小袋上口,用手舀了几下。露出了碎黄、露白、透绿、泛红的糟糠杂粮。他就在小屋子里窸窸窣窣地忙碌着,瑾言也插不上手,只是拿着夜光珠,静静地伫立一旁,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而此时,在鸡冠庄的南浦食场上已然燃起了羹火。这里围满了人,一群衣衫褴褛、辘辘饥肠的佃农。这些佃农忙碌了一天,然而却偏偏在此时目光如炬地望着羹火上的几口大石锅。
  这大石锅相互紧挨围绕而建,中间刚好留了一仗方尺的空间,而在东位处留有进出的口。外面还有人在殷勤地添柴加火,大石锅里此时冒着香浓羹雾。而在缭绕的羹雾里站着一个人,他露着上身,腹部全是苍劲有力的肌肉线条,那两只黝黑粗壮的大手里握着一把大木铲。他不缓不慢地翻转着石锅里的菜羹、饭汤,不时地也会往石锅里撒入一些百味香料……
  这人叫庖老友,不过这称呼是大家这样叫出来的,久而久之,这个名字就掩盖了他的真实的名字。别人不刻意去追问,他也无谓地不在意。他之所以选择给大家庖厨是有原因的。一是:庞庄主规定大家必须要一起吃饭,不能有特殊化,也让大家相互监督着;二是:选择做庖厨可以获得大家的尊重,时常也可以借品菜的名义,在锅边偷食着少些食物。因为他们流血流汗辛勤付出的果实,都会被庞庄主摘取。然后再从这堆果实里,精挑细选地分给他们一些食用的东西。虽然一切看起来如此不公,而这些佃农却是对庞庄主感恩戴德。
  “田老您来了,怎么又带粮秣来了?这可是您辛苦拾来的遗粮,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庖老友嘴上这样客气着,却是招呼了一个帮厨接过了田老手里的草布。
  羹火燃得越来越旺,众人的眼里只有石锅里的香羹。
  “终于来了,还以为是兴师来问罪呢?没想到……居然这么小心谨慎,不过正和我意!作茧自缚已久,想要破茧而出……也只能看他们自己了!”瑾言望着一处坍塌倾斜的篱笆墙,一副胸有成竹的言说着。
  饭羹菜羹已然出锅,佃农们蜂拥而上。吵闹声、欢乐声、还有嘘溜、哗啦咂嘴挑舌声……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无疑是这些佃农最期待、享受的时光!(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