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危平的这位四伯伯名叫孙玉民，是父亲给起的名字。他的父亲名叫孙德香，正是危平的姨爷爷。因为自己是农民出生，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不要忘本。孙德香早年间在逐鹿师范求学，当时的逐鹿师范还坐落在寻麓小学不远的地方。危平的姨奶奶那时候因为家里穷，作为女娃们的其中一员要留在家里帮活，只有大舅爷爷才有资格去学堂上学。危平的奶奶天生就是个庄稼人的命，她对学堂上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倒是她的勤劳干练很得家人和乡亲们的喜爱。而当时的姨奶奶，却有些不安分了。她总是和姐姐出去牧羊的时候，找各种理由躲开。然后偷偷摸到教室后排，躲在角落里，和其他学生一起听着课。教书先生一直都没有发现她，他成天带着老化眼睛，每说完一段知识，就习惯性的低着头斜眼瞅一下教室。只要都安分得坐在座位上，他也不会太计较细节，继续上起了课。而此时她的二姐，正慌乱的把羊群吆喝到一起。她不时从左边跑到右边，又从右边跑到左边，一个人忙着两个人的活，生怕它们走散了。
那时候的逐鹿师范被围的很大，作为这周边唯一的高等学府，县上的领导把大队上的办公楼都让给了它，好让这所学校给这周边多培养些人才。而且这样的做法对他们自己的功绩也只好不坏。危平的姨奶奶每次都要穿过逐鹿师范，出了西门，再经过村落的水塘埂上，拐个弯，就到了寻麓小学。那时候的姨奶奶虽然好学，但是也很顽皮。她常常去逐鹿师范教学楼后面的垃圾堆里倒腾个半天。因为垃圾堆就在楼后面，学生们仍东西倒也方便。笔头坏了扔，笔芯不出油了扔，作业本弄破了也扔。这可把姨奶奶给高兴坏了，她不停的往破书包里捡这些破烂玩意，还有她的这个破书包，也是在这捡的。
一次，孙德香不留神把誊抄好的笔记本当成废本子给顺手仍了，因为当时还在上课，他也不好下去捡，下课后又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整个上午他都没顾上去寻回那笔记本。直到中午放学的时候，同学们都相拥着往食堂去的时候，他独自掉了队走向后面的垃圾堆里。可是他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当他郁闷的回到宿舍的时候，室友告诉他一定是那个叫赵晓梅的野丫头给捡去了。赵晓梅是姨奶奶的正名，她常和这里的学生做鬼脸，很多学生都知晓她的名字。
虽说赵晓敏很是顽皮，但是为人倒也正直，她从不偷教室里的东西，她还常常帮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修理铅笔，所以大伙都很喜欢她。因为家里穷，平日里穿的破破烂烂的，再加上常去垃圾堆里折腾，浑身上下又脏又臭。若不是她活泼可爱，惹人欢喜，恐怕也没有什么识字人愿意搭理她。
这天，赵晓敏从逐鹿师范经过的时候，被正在教室门口的孙德香远远的看到，他匆忙的下了楼，向她走去的方向跑去。在塘埂上赶上了她。
“喂，小丫头，你是叫赵晓敏吗？”
赵晓敏诧异的回过头来，她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位大哥哥，不过孙德香带着眼镜，长相斯文，穿戴一新，赵晓敏此时倒也并不反感她。她露出呆萌的表情问道：“你怎么认识我呢？”
孙德香把眼镜正了正，然后很有礼貌的说道：“我是逐鹿师范在读大一的学生，我昨天丢了一个笔记本，想问一问是不是在你那？”此时，他并没有发现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什么？你是说我偷了你的笔记本！搞笑吧你，你笔记本是镶了金还是带了银，还是姑奶奶稀罕你的破字！”赵晓敏一听到这人污蔑她，立马暴跳如雷。让人气愤的是这人竟然厚着脸皮当面侮辱，这读书人难道都这么没脸没臊的吗？
孙德香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哦！对不起，你误会了。我是不小心丢在了教学楼后面，常看你去那捡东西，所以就来问问！”此时，他的额头渗出了一道道汗渍，他尴尬的站在那，脸上顿时红了起来。
赵晓敏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显然她被这个不相识的大哥哥的窘态逗乐了。她也不作应答，朝他作了个鬼脸，便朝着寻麓小学跑去。
“喂……”他刚想叫住她，可是立马又噎了回去，他为刚才的无礼自责着。赵晓敏在校门口的拐弯处，突然回过头朝他大声的喊道：“我晚上回去找找，明天带给你。”然后钻进了校门，消失的无影无踪。孙德香尴尬的笑了笑，双手交叉着转过身，一边往回走一边回味着这个调皮的小女孩的一举一动。
“倒是挺有趣的。”他自言自语的说道。
第二天，赵晓敏如约出现在孙德香的教室门口，她从教室的后门朝他招手，可是他正在写作业，并没有发现她。她也不敢贸然走进去，只好叫了一个后排的学生，朝孙德香的方向指了指，“大哥哥，麻烦叫一下那个穿着绿衣服的学长。”此时，赵晓敏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她从一楼开始一个教室一个教室的寻找，因为她记忆好，很快就认住了他。
孙德香被同学点了一下，便回头看了看。原来是昨天那个顽皮的小丫头，他的心情突然美好起来，他下意识的整了整衣领，然后向门口方向走去。
“我回去找了下，昨天一共捡了三个本子。不过为了留下空白纸，我把有字的都撕了下来。现在都在这了，你看看有没有你的！”她笨拙的从烂书包里掏出一把撕的零散的纸张，因为她个子矮小，挎着的书包和她显的很不和谐。
孙德香接过那堆破纸，迅速的翻了翻，找到了属于他的笔记。他此时倒也不生气，诚恳的对她说：“谢谢你。”
这倒让赵晓敏不好意思了，她应该给他道歉才对。可是现在，却换了来感谢。“不是的，应该是我跟你道歉才对，我以为这笔记本不要了才丢的。”她收起顽皮的表情，害羞了起来。
孙德香此时被她脸上的红晕迷住了，这个一身破烂顽皮的小女孩仔细瞅瞅摸样倒也挺俊。赵晓敏看他不眨眼的望着自己，很是奇怪。“大哥哥，你生气了吗？”
孙德香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举动，立马看向别处，然后不停的整理眼眶。赵晓敏想着东西也还了，再在这里待着也不合适，便转身要走。
“等等！”孙德香看她要走，便立马把她叫住。
“还有什么事吗？”她诧异的回头问她，一只脚已经下了一个台阶，手扶着楼梯。
“你等一下！”他立马跑回了教室。
赵晓敏很是好奇，他让我等一下是做什么呢？自己不过是第一次和他有过交道，难道还是什么事哩。不过此时她也不好立马跑开，毕竟自己把别人的本子给撕了。这点礼貌她还是有的。
不一会，孙德香就从教室里出来了，他从背后拿出一本新的笔记本，递给了她。“这是我送给你的，谢谢你把笔记还给我。”
赵晓敏立马不好意思的拒绝道：“这可使不得，我已经很对不住你了，这个笔记本我不能要。”她执拗的把笔记本推让出去。此时孙德香倒也没有了斯文，使出浑身的劲拉扯着，终于，他把笔记本塞进了她的书包里。
赵晓敏眼看推辞不掉了，便也不再拒绝，不过她没有立马走开，而是认真的对他说：“这样，你把那几页笔记给我，我回去把缝好再还给你。”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总不能厚着脸皮拿着笔记本就走吧。
孙德香想了想就跑回了教室，把那几页笔记拿给她。她把它们小心的整理好，夹在一本破书里，塞进了书包最里面的那一层。然后调皮的对他说：“明天傍晚，我在操场等你!”她刚说完就立马往楼下跑，孙德香站在楼梯口怔了好久，直到上课铃响了他才回过神来，意犹未尽的朝教室走去。
这一天，他的心思全在了这个鬼丫头身上了。他觉得这个顽皮的野丫头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可是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赵晓敏从逐鹿师范出来后就钻进了寻麓小学，毕竟去偷学知识才是她的正经事，对她来说，每认一个字都是一件无比欢快的事情。
傍晚，学生们都放学了。她又撒开腿往山上跑去，此时她的二姐还在羊群中忙碌着，看她跑过来，生气的说到：“你倒开心了，又认了不少字吧！学这有什么用，长大了还是要嫁人。可是这成天的倒是把我给累坏了。”
“我的好姐姐，委屈你了呀，你看这是什么！”她从书包里掏出了两个红透了的柿子，递给了姐姐，这是她在学校附近的柿子林里摘了。在这一带的果林，最常见的便是这柿子树了，因为几乎每家都有几棵这样的树，所以也无所谓别人偷不偷了。若是爬进人家院里偷摘，那别人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学校后面的柿子林是公家的，平时几乎没人管。
“算你还有点良心！”她只接过其中一个小的。
“都给你。”赵晓敏被另一个也塞给了她。
“不用！咱两一人一个，可不正好。”
“我吃了好几个哩，瞧这肚子撑的”赵晓敏把衬衫掀了起来，得意的拍了拍肚皮。姐姐开心的咬了一口，一边咀嚼着一边说道：“小心吃坏了肚子，别又像上次那样被爸爸一顿狠打。”
“才不会呢！”她捡起一根树枝，跑进了羊群，欢快的吆喝了起来，此时姐姐也不去帮忙，她要好好的歇息一会呢。
其实姐姐并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柿子树上，已经没有多少完整的柿子了，有的被麻雀给吃了，更多的是熟透了落地上成为了肥料。赵晓敏为了这两个柿子在树林里寻了半天，爬树的时候还磨破了小腿。不过，她乐意这样补偿自己的姐姐。若不是姐姐天天帮她分担工作，还帮她打掩护，她哪有功夫去偷学啊！生活在贫苦年代的人们，内心都是无比的干净和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