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随着人们流动的传播,非典很快在北京,上海,广州等一线城市蔓延开来。这些原本国人向往的金钱圣地现在唯恐躲避不及。而那些从一线城市往家乡赶的人们,被各自的城市像过滤器一样的体检着。是啊,不是家乡不让你们回来,而是这里生存着亿万父老乡亲,没有人可以怠慢。
胡永德正是北漂大军中的一员,他从开过年到北京以来,到现在三月份了,还没寻到工作。他可是个好手艺人,只是平时不爱说,也不会交际和应酬,往往在场面上吃亏。不过他为人本分,那些同事过的工人和工头,都十分信任他呢。只是现在这年初关头,很多工程都还没有启动。稍有的活又被那些机灵鬼给赶上了,这才让胡永德闲了下来。这么闲也不是个事啊!他来北京已经快一个月了,总不能吃干饭呀!这外头不比老家,吃喝拉撒都是钱。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双儿女在读书,大女儿在城里练书,虽说这女娃知道节省。可是一年下来怎么也得大几千。
现在,自己的小儿子也比以前出息了,年前回村的时候,村里的老老少少在永德面前把危平从头到尾吹了个遍。就是他去隔壁村拜年,都有不认识的老乡一阵夸赞。
“什么,你就是那个胡危平的父亲。你可真叫人羡慕,你儿子在县上获了奖,学校大门口都有他的海报呢!”
“哦,我还不太清楚,可能是娃开窍了,劳您费心了。”虽然永德知道和这个不认识的老乡毛球关系也没有,可是这场面话还是要有的。他在心里早已乐开了窝。
现在,他却在这异乡干等着,这可叫他如何睡得安慰。他巴不得立马跑去干活,好在年底犒劳他那两个争气得孩子。唉,生活在基层的人们似乎总是为吃食忙碌着,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自己的亲人。
可是,还未等到他寻到工作,这突如起来的非典却让他惶恐不安。本来开春活就少,现在倒好,原本开工的都已经停了下来,更别说新工程了。要是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他胡永德年后就不出来了。眼下正是忙农的时候,他的爱人还不知道忙成什么样呢!
可是他不甘心就这样回去,他在电话里和爱人说了,可能就这一阵非典就过去了。这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两百大几,就是这,都是最便宜的绿皮火车,而且还常常抢不到坐。
然而局势却越来越严重了,整个北京城都沉浸在恐惧之中。看来这是一场漫长的攻坚战,那些漂泊的人们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有很少的像胡永德这样在等时机的还留在原地,可是,再不走,恐怕要引火上身了。
时间不等人,这天胡永德匆忙整理好行头。其实都是些破烂,城里人都不爱惜东西,风扇转不动的就仍,大米生虫了也仍。他倒好,都给捡回来。要知道这在农村可都是好东西啊!风扇转不动了说明要上润滑油了,大米生虫用水漂一下不就行了。他常吃这样的大米,也不见生什么病。倒是那些娇生惯养的城里人,成天往医院跑。
现在,他把这些‘垃圾’都整理好后,就打算去车站买票。这时候的车站相当冷清,十几个窗口稀稀落落的零散的排着几个回家的人们。胡永德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把BB机套在脖子上。这时候小偷都躲回家了吧,他很快走到窗口前,焦急的等着。
突然,三两个外地口音的挤了过来。胡永德一个踉跄挤出了队列,他回头看了一眼,都是些毛都没长齐的小伙子。染着红红绿绿的,其中一个头发夸张的爆炸起来。胡永德估摸着这些都是些周边的小混混,抑或是书都没练完就出来瞎混的瓜娃子。总之,他胡永德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成家的人怎好和他们一般见识。况且他天性醇厚老实,他很快又挤到下一个窗口,继续排着队。
“幸好今天人少,不然还指不定排到什么时候?”他自言自语的说着,下意识的去掏口袋里的BB机,看一看是什么时间了。突然,他面部的肌肉紧缩了起来,他的BB机不见了。
在以往他可一直都是最谨慎的,每次回老家,他都是在内裤上缝着的小口袋里把钱掏出来给他的爱人。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爱人都忍不住笑起来,也就他胡永德能想出这招了吧!是啊,这样外出的农民工洒下了多少的汗水,才把这一摞子钱给挣到手。要是把这给丢了,等于是要了他们的命。多少农村家庭正是被这些可爱的农民工支撑着,而那些繁华的大都市,哪个不是他们亲手缔造的,他们是这个时代的英雄,是时代巨轮的发动机。
胡永德一下子慌乱了起来,此时他已经顾不得买票了。他想起了刚才那些小伙。对,一定是他们偷走的。可是,当他把火车站找了个遍,也没有寻到那几个毛头小伙。他绝望的把头埋进胸口里,不停的拍打着自己的头。他在责怪自己的麻痹大意,才丢掉了BB机。这么个只能呼叫的玩意,却花了他400个大洋,他恨不得钻到旁边的下水道里,被那些污水冲走算了。
他就这么在火车站蹲到了傍晚,此时他脑海里一片模糊。他哪有心思思考问题呀,此时只有痛苦驻扎在他的大脑里。他并没有发现有值班的民警向他走来。
“同志,现在是特殊时期,车站晚上不让留人,你请回吧!”
胡永德慢慢的把头抬起来,他突然反应了过来,是啊,这种事情不就应该找警察吗。于是他一五一十的把发生的事情给民警说了一遍。
“哦,是这样啊!不过您丢失的物件太廉价了,还不足以立案。我可以给您登记一下,如果有了进展我再另行通知您。”民警把一张表格递给了他。
“好的,好的,我这就填写!”胡永德一边老实的填写着,一边在心里把这个民警骂了个遍。什么太廉价!这可是他一个星期的工钱。这些办案民警就知道金额的多少,这能用金额可以估量的吗!他胡永德的四百元钱竟然连立案的资格都没有,这是多么滑稽的一件事啊!
他已经预感他此时填着的这张表格是徒劳的,可是他还是抱有一丝的希望。他留的是表妹夫的手机号,表妹夫虽说不是很有钱,可是他舍得花呢。去年就给自己买了一部手机,还是翻盖的。
他接连等了好几天都没有什么音讯。政府给了最后通牒,三天后封城,限制人们出入。胡永德眼看来不及了,于是跺了一下脚,哼!丢了就丢了,我胡永德死不了,这浑身的力气,还怕挣不回来。他在心里把自己安慰舒坦了,然后买上了最后一天的火车票,赶回了老家。一路上他焦急的望着窗外,此时的祖国大地到处鸟语花香,可是他胡永德的春天又在何方了,他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可是生活似乎又再一次和他开起了玩笑,他在省城的体检中心体检的时候,被扣留了下来。
由于他们是最后一批赶回来的,体检较比以往更为严格。已经有好几个病毒携带着被发现,因此,只要稍有异常的返乡人,都要被留院观察。
“体温37.6度,低烧,去财务部交一下费用,我给你登记床位,下一个。”门口一条长龙,他好不容易排到了自己,原本以为这一切结束了他就可以回家了。在火车上他就已经想好了做哪些事情了。先回家洗个澡,这浑身臭哄哄的,可别把娃们给吓着。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这次他去北京以来还没有睡上几天好觉。他决定这次回去什么也不想,先给自己放个假,然后再帮爱人干农活。这一切,不是什么美梦,很切合实际。不过现在倒真成了美梦了。
体检中心依旧像流水线一样的进进出出,胡永德也很惊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而这些人当中,像胡永德这样被留下来观察的倒也不少,几乎占了一小半。好几个发烧严重的都立即被隔离了起来,那些和他们接触过的人立马紧张了起来,生怕自己也感染上了病毒。
胡永德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财务处,因为是全国性的病毒事件,国家很是重视。这次省财务厅拨款2个亿用于灾情防范,胡永德只花了200块钱。他虽然只花了200块钱就可以在医院里白吃白住半个月,而且每天都有医生护士给检查。可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到现在都没有给爱人通一下电话,他跟医务人员央求出去打个电话,被医生一把驳回了。也不看看是什么时期,自己什么身份,乖乖躺病床上吧。
也罢,不打就不打,反正也就半个月。在以往,他和爱人没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是一个月通一次电话。反正半个月前通过一次。半个月后就回去了,正好,省的麻烦。他把那一堆行李塞到了床底下,就一头扎进了被窝里,死沉沉的睡了一顿狠觉。
此时罗群正焦急的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她从上个星期开始,就连续呼叫了胡永德十几次,可是就是一直没有回音。她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去那些外地回来的人家里问了个遍。可是胡永德住的偏远,他们又哪里晓得胡永德的生死。罗群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
此时,村里的长舌妇传出了不好的信息。一个平日里成天打麻将不干农活的中年妇女,给众人说她远方亲戚给她说过,好些没有音讯的揽工汉都是因为被检查出非典给集中抓起来,没有钱治病的都被拉去火化呢!连个尸体也不叫人看到,就让他们这么冒上了天。当她们把这个消息给罗群说的时候,罗群顿时就崩溃了。这些天她已经经历了够多的精神折磨,这显然是最后一根稻草,把罗群最后一道防线给冲了个粉碎。她此刻唯有想到的就是以死殉情,她跑到堂屋拿起了剪刀,被众人给拉了下来。
“你这是胡闹呢,你走了这两个娃可咋办?他们可就你一个指望了,快使不得!”众人的一席话倒是说服了罗群,是啊!她不是自己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她还有两块肉落在了这苦命的世界。她怎能这样自私的寻短见。现在,她把自己脸上的泪水擦了一把,然后让众人先回,婆婆此时不放心儿媳妇,留在堂屋照看着。
这段时间,一家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胡危平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好像突然长大了一般,前前后后帮着妈妈分担着家务。早上,他5点就起床给妈妈煮好了稀饭,然后迅速吃上一碗就拽着书包出门了。晚上放学以后,他一刻也不停留,直接跑向田地里,帮衬着把秧苗插上。现在,只有他是妈妈唯一可以亲近的人了,他只是希望妈妈能少难过一点。姐姐刚去城里没多久,这一切,她还全然不知。
此时的胡永德过的倒是逍遥自在,让他意外的是这医院的伙食竟是这般丰盛,早上有馒头稀饭,还搭着一个鸡蛋。不够吃的话还可以申请多拿两个。中午就更好了,仨菜一汤,而且必有一荤。这可惯坏了胡永德的胃了,他每天都吃的很撑,生怕少吃了吃亏。要知道他常年靠着咸菜就将就着把几天前的剩饭倒进了胃里,这可倒好,因祸得福,要是可以往家里带,他能把一杠子饭菜带回家。可这是医院,哪能让他这么没脸没臊的这么干,他为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笑了起来。
吃完饭就是睡觉,可是这天天睡那能行,那可不把人给睡傻了。于是不知道是哪个‘病友’带了副象棋,就这样,你一局我一局的打发时间,日子过的倒也潇洒。只是每当黑夜降临的时候,他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他那老婆和孩子还不知道过的怎样呢!他拉上了窗帘,拿着水壶往水房走去。
生活往往正是如此,相隔千里的亲人们或有开心,或有悲痛。正如这天上的明月,圆缺不定,可是月亮终究还是那个月亮,可是谁又能真正看的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