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误会一场
她本就生得娇俏,嘴角扬起来还能看见脸颊上两个小小的梨涡,很是无害。
清河本就没想着去和眼前的少女计较,她是高高在上的凤兮公主,且不说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算是做出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哪里轮得到他去说不是。
“陛下请大王和公主入宫一叙,”他看了眼连翘,“公主还是先准备准备吧。”
说完便想退,却被连翘叫住,她问:“朝见不是明日吗,大盛皇帝为何今日要见我和阿耶?”
清河挠挠脑袋:“这便不是小的该知道的,公主去了不就知道了?”
连翘偏了偏头,并没有再多问。
她随着父王入皇城时已是日薄西山,车辇之中,她依偎在凤兮王身边,小声问:“阿爹可知道我未来的夫婿,是什么模样?”
她脑海中回想起不久之前看到的男人身影,轻轻咬了咬唇:“女儿从小就知道未来该嫁给谁,可却从来没有见过他。”
凤兮王笑,抬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那是先帝给你俩定下的婚约,庆国公一族世代为大盛效力,是肱股之臣,他的儿子,自然不差。”
连翘眨眨眼,轻轻嗯了一声,满脑子都是那人拿着玉佩的模样,神情有些专注,似乎在出神,又像是在想着什么,那双眼太过漆黑,反倒让人瞧不清他的情绪来。
她顿了顿,坐直了身子:“那他若是待女儿不好,阿爹会坐视不理吗?”
“他敢!”凤兮王眉一横,“我堂堂凤兮王的女儿,谁敢不待你好?”
他哼了一声:“若不是你母后和庆国公夫人的交情在那儿,又有先帝的美意,阿爹也不愿你嫁给那个素未谋面的人,我凤兮多的是好儿郎,任你挑选也无不可。”
连翘噗嗤笑出声,轻声道:“知道啦。”
连翘猜到大盛皇帝今日便召自己入宫,约莫是为着自己的婚事,可即便如此,她也只是猜着个大概。
她捧着茶水,看了眼坐在大成皇帝身边的阿爹,脸上是凭眼可见的怒色,而她自己,也是极力压制着心中一簇一簇上涌的怒意。
凤兮王重重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案上:“荒唐!”
连翘心头一颤,凤兮王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温和的慈父模样,她哪里见过阿爹真正动怒的样子。垂了垂眼睑,抿着唇,还是开口劝道:“阿爹莫气。”
“我能不气吗?”凤兮王气得咬牙切齿,“你人都到大盛了,那厮竟然还在青楼鬼混,别说你是一国公主,这是落身上,谁能忍得!”
慕承半凝着眉头,隐隐觉得头疼。
他也是在晨时得知的消息,那时候慕恒站在他跟前,告诉他庆国公家的郎君前一晚宿在了醉花楼。
如果只是宿在秦楼楚馆,无旁人知晓也可掩饰过去,偏偏这个公子爷阔绰惯了,趁着醉意,张口便要赏醉花楼的姑娘。
好巧不巧,手往兜里一掏,恰恰就有一块玉佩。
他人清醒后,拍拍屁股离开,把鸳鸯玉佩留在了醉花楼,醉花楼的人眼尖识货,一眼就看出了这块玉佩的来路,惊诧不已,等慕恒赶到醉花楼收走这块玉佩时,已有不少流言在颍川城中传开。
凤兮王兀自骂了好几句,才向慕恒道:“我凤兮虽不及大盛,可与大盛也是历代交好,否则也不会有小女婚约的事。此事已经发生,避无可避,不求别的,但请陛下一定给本王,也是给大成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虽是外族人,可如他所言,大盛与凤兮历朝交好,凤兮王和先帝更是至交,论起辈分来,说他是慕承的长辈也不为过。
他说得不客气,话语之间俨然逾越了君臣之礼,可即便如此,慕承却并没有多言,眼角下压,目光沉沉:“凤兮王放心,庆国公教子不力,朕已经下令责罚,至于他儿子的事,”他看了眼坐在下位,明显心情算不得好的连翘,“朕也已命人去彻查,务必给您和公主一个答复。”
闻言凤兮王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
正当此时,连翘突然站起身来,察觉的大殿之中两道同时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她抿了抿唇:“这家伙,好生无礼!”
亏得她下午见到他时,还因为那一身好看皮囊心动了一瞬,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周身没有一处不恶心的。
她咬着牙:“这紫宸殿太闷,连翘想出去透会儿气,还望阿爹和陛下准允。”-
日景西斜,穹庐边上粲然一片,彤云相拥成团,烧得正热烈。
春酌跟在花予身边:“娘子平日里就只待在朝阳殿中,就算偶尔出来走走,也只是在附近的几个景致转,今儿倒是兴致好,想着道太液池来走一走。”
按照宫里的规矩,作为奴婢,她理应叫花予一身娘娘,可这两个字太生硬疏离,她叫不管,花予也不喜欢,私下里更多的时候还是以娘子相称,就像是未入宫时一样。
有水鸟扑着翅掠过湖面,所经之处,漾开层层涟漪。
“不可能将自己关在朝阳殿中一辈子,”她沿着湖岸缓缓往前走着,“入宫月余了,也该出来看看了。”
春酌感叹道:“若是早些,说不定还能看到太液池边的桃花,这个时节桃花都谢了,枝丫光秃秃的,怪难看的。”
她撇嘴:“就连路边的花也是,日光略毒了些就蔫巴巴的,娇贵得很。”
花予被她话语间的埋怨语气逗乐,纨扇遮住弯弯的嘴角:“所以才来太液池边走一走,夕阳下的潋滟湖光,是不是也别有一番情致?”
春酌看了眼湖面上倒影着的五彩天光,正要开口回花予的话,目光在扫过某一处后陡然顿住。
花予没等到她的回答,唤了她两声也没听到身边的人应声,狐疑地看向她,便见春酌目光盯盯地看向某一处,似是不曾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顺着春酌的目光看去,便见到那人一身玄色锦袍,在太液池边负手而立,也正抬眸看着她所在的方向。
算起来,自打入宫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慕恒。
慕承似乎有意想要一个权宠并重的嫔妃来为他制衡六宫,起居注上君王宿朝阳的记录添了一笔又一笔,可花予却知道,那些夜晚,她多半是待屏退众人之后,眠于侧殿。
朝阳殿中只有她一人,又有和慕承的心照不宣,但凡她上点心,便不愁被人发现。
即便她不明白,慕承为何要这样做。
时间似乎过得比她想象中的快,宫里的日子也并没有她最初以为的那样难熬。
甚至再见到慕恒时也没有生出那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走上前,拢了拢广袖,不卑不亢地问礼:“端亲王安。”
慕恒看着她,目光沉静得不见波澜,可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视线,淡声道:“数月不见,昭妃可安?”
花予轻巧笑了笑:“倒是我不该叫您一声端亲王,换来了一句昭妃,好生疏离。或许应当唤一声兄长,毕竟人尽皆知,朝阳殿的昭妃,是自端亲王府礼聘入宫的。”
慕恒眉头细不可察地微蹙,面前的女子神情淡然如云烟,可红唇翕张间的话语,却很有几分刺耳。
“我知你怨我,”他垂眸看着花予,侧身半逆着光,半边清隽面容被隐在翳影之中,“可事情的发生,避无可避,我没有其他的选择。”
“你如何知道我怨你?”他开口时,她安静地垂着睫听,随后勾起嘴角一抹软弧,反问他,“你可瞧见了,妃位殊荣,朝阳新殿,椒房专宠,我往昔不过是落魄之身,能有今日,怎么会怨你,又还能有什么不满足?”
慕恒看着她,一身妃仪雍容,裙裾上暗绣着大朵簇拥的芙蕖花,面上的妆容也是明丽生辉,螺黛扫远山,丹砂点朱唇,眼角脂色泽烈,是不同于往日他所见过的风情。
可是她眸底的淡漠情绪又是那样真切得不容人忽视,即便是笑,最多不过微微牵动唇角,笑不进那双澄澈明瞳中去。
他负手站在她面前,似无奈地叹了一声:“你不必跟我说这些,也不必刻意对我说你过得多好。”
你总是瞒不过我的。
他想了想,还是将最后那句话咽下,正欲要再开口,却被花予出声打断:“久不见兄长,不知兄长今日为何事入宫?”
“还记得那日与你提过的凤兮族吗,”他忽略掉她话头调转的刻意,顺着她的话缓缓接下,“皇兄有要事召见凤兮王父女,此次入宫,是为护送他二人。”
花予早便知晓凤兮与大成世代交好之事,若是其余附属小国,自然不该有这般的待遇,可如果是凤兮王,却是但得亲王护送的尊荣。
她“嗯”了一声,便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好。
气氛一时之间颇有几分沉闷,她只觉得不自在,知慕恒定是在此处等候凤兮王父女,便想着寻个由头先一步离开,也好过相对无言的尴尬。
这个念头尚还只是在脑海里盘旋未定,便听见青石板路的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之响起的便是一道充斥着怒意的呵声:“捅了那样大的篓子,我还以为你早就偷偷躲了起来,没想到竟还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出现在我面前!”
与此同时,一道鞭影伴着破空之声,在花予略微错愕地神情中,直直朝着慕恒袭来。
慕恒似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只在最初的一怔之后,便出于本能地抬手握住了那根朝他甩来的长鞭,眉峰微拢,目光稍透着几分寒顺着声响看去。
来人一袭红衣裹身,巴掌大的精致小脸上怒火未平,扬眉之间是女儿家少有的英气。
见慕恒抬手之间便轻易截住她的长鞭,红衣少女冷哼一声,手腕一翻,便径直将甩出的鞭子收回重新固在腰间。
花予不知眼前的女子是谁,可瞧她衣着,以及其在宫中横冲直撞的气势,心中转瞬之间便有了猜测。一时之间,看向慕恒和这位红衣少女的眼神,都变得诡异了几分。
来者正是连翘,她被紫宸殿中慕承的一番话气得脑海中嗡鸣一片,原本想着出来静一静心神,顺便平息以下满肚子的火气,没想到才离开紫宸殿半盏茶的功夫,便在太液池边见到了她迄今为止最不想见到的人。
她方才都没来得及多想,手上的鞭子便甩了出去,直到现在才看清,站在太液池边的,除却那个无耻之徒,还有另外一名女子。
她神情之间愤懑之色不减,先瞪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又几步走到花予身边,将她往后面拉了拉:“我虽不知道你俩再说什么,可想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对你说的,定不是什么好话。”
连翘认定了面前的男人便是庆国公家那位她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婿,出了那样的事,不把自己关在国公府里避风头,竟然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成的皇宫里面,和别的女子纠缠。
她看了眼花予,叹了口气:“小姐姐生得貌美,可得多长个心思,莫让登徒子占了便宜才是。”
她说得认真,花予却忍不住想笑,她虽不知眼前的凤兮公主和慕恒之间有何瓜葛,可……看一眼慕恒渐冷的神色,想来中间应是有什么误会。
到底眼前的二人身份尊贵,此时也不算是小事,她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开了口:“公主可知我是谁,”随后又伸手指了指面前几步之遥的人,“他又是谁?”
连翘嘴一撇,“嘁”了声:“我不知道你是谁,可他是谁,我如何能不知?那枚鸳鸯玉佩我自幼佩戴,除却我那块,全天下相契合的玉佩便只有一枚,而今我亲眼瞧见另一块被他拿在手中,断不会是认错。”
她如此说,花予心中便有明晰了大概,神色也变得诡异了些,无奈又好笑。
花予尚没来得及开口告知她是误会一场,便见慕恒垂着眼,掸一掸袖,先一步开了口。
“本王不知道自己何时得了这个‘登徒子’的名,公主可否为本王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