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修仪赵氏
花予听着流莺口中的赵修仪,像是个陌生的名字,可恍惚间似乎又觉得在哪儿听过。她斜靠软榻:“赵修仪?”眸微掀,“让她进来吧。”
打帘进来的女子生得一章俏丽面孔,甫相见花予便想起来,那日除夕夜宴上,和萧微云话语间不对盘的,可不是眼前这位赵修仪。
这般想着,思绪自然也一并回笼了些,又想到春芙早前便给她提过这位赵修仪,原也不过是伶人出身,一步一步熬了好些年才走到了六仪的位子,膝下无子嗣,却颇得圣眷,若是有什么不那么妥当的地儿——
乌黑的眸睨一眼跟前乖顺跪拜的女人,腕上绕着圈鎏金镶玛瑙镯,分外打眼。
“妾含凉殿修仪赵氏,见过昭妃,请您安。”
花予想,大概未君王所宠幸的女子,都应该像眼前的人儿一般,粉面含春,樱桃小嘴里面吐出来的字句都是娇滴滴的,直听得人心都酥了半截。
“修仪是朝阳殿第一位客人,”她掀了掀眸,笑,“朝阳和含凉说远不远,说近,到底也不近,修仪的心思够巧,风声也比旁人先听得几分。”
赵秋月施然在一侧落了座,闻言脸上堆着笑:“昭妃娘娘入宫,宫里头谁不知道,妾不过是想要来讨这份好彩头罢了,”她素手轻托小巧茶盏,双手递向上位的女子,“若当真是娘娘入主朝阳后的第一位客人,那便是妾身之大幸。”
掌心中的茶盏细细雕琢着莲花纹样,茶水正温,花予轻呷小口,将那茶盏搁置在一侧。
“赵修仪有心专程来本宫这儿讨一杯茶吃,本宫又如何会拒绝?”
赵氏如何,那日除夕宴上也大概看出了端倪,伶人出身,颦笑之间倒是有着不多见的风情,“只是本宫对茶水不甚讲究,又是初至朝阳殿,比不得修仪的资历。”
眼前的女子和那日宴席上的人重叠,一张巧嘴,该说的总能说得妥帖,不该说的,却又总能留有三分余地,也不知道今日来,是带着怎样的话儿。
花予勾了勾唇角:“那修仪说说,雍华殿的茶如何,本宫这儿的茶,又如何?”
赵秋月面色如常,嘴角含着笑:“别的地儿,如何能与这朝阳殿相提并论。”
她和雍华殿那位,相看两厌早已不是一两日的功夫。宸妃视她举止轻佻放荡,也不瞧瞧自个儿那股子清高样,都是皇帝身边的妾,谁又能比谁强上几分呢,非要作出一副平白高人一等的模样,看得人恶心。
可现如今,宫中已然不再是由宸妃只手遮天,双妃并立,虽都是正二品,可明眼的人都能看出陛下对朝阳殿的偏爱,这样的偏爱,在蓬莱那位故去之后,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
于是她赶着昭妃入住朝阳的点儿,诚心问个安,探一探她的意向,总不会有错的。
她抿着茶水,偶尔抬眸觑一眼花予的神色,直到确认她的面色并无异样,方才松了口气,道了声,“昭妃娘娘辛劳,妾不宜多扰”,便退了出去-
花予抬手揉上眉心,唤了流莺进来问,才惊觉赵修仪这一盏茶吃了足足半个时辰。
“人已经走了?”
“走了,奴婢亲眼瞧着春芙将人送出去的,”流莺道,“娘子方才困乏,若是不想见,直说不见就是了,何必让自己不痛快。”
花予道:“宫中旧人,于情于理,不可不见,”她靠着软枕,支颐道:“她虽得陛下圣眷,可说到底,终究是浮萍之身,上无亲族庇佑,下无子嗣承欢,她与宸妃此时看似谁也奈何不了谁,可若僵持下去,第一个撑不住的便是她。”
流莺会意:“所以她来找娘子,不过是想要寻求一个能够庇护她的人罢了。”她想了想,“那娘子呢,娘子如何想的?”
日影西斜,绮窗外的桃枝相依相偎,空气中隐有暗香。
她笑:“流莺,我还能护别人吗?”腕上的羊脂白玉晶莹剔透,触手生凉,她叹了叹,“我若是连自己都护不住,又该拿什么去护别人?”
她已经踏上了一条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路,身边有太多的未知,她不得不为自己打算。即便慕恒说过,他可以护她。
护她,那什么去护,怎么护?昨夜的话,在她听来不过是荒谬的笑话,她不想去争辩,也不想去计较,就当错付真心,用余下半生去还一个救命的恩,仅此而已。
窗外的天色澄澈,云絮翩飞,偶有雀鸣声入耳,伴着些许的蝉鸣。
春酌小声道:“今日是娘子入宫头一日,按说规矩……”
她话未说完,便被流莺戳中了后背,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瞬间闭嘴。
她原是心疼自家娘子,按说规矩,今晚陛下定然会留宿于朝阳殿。
花予借着小寐片刻的由头将她二人打发了出去,甫踏出主殿的门槛,春酌便只觉得心口难受。
“若是和春芙一般,只是宫中分派给娘子的丫头,我此刻指不定有多欢喜。”她一边说着,水眸中已经漾开了雾气,“可分明不该是这样的,娘子她明明和殿下那样好,如今却成了朝阳殿的昭妃娘娘。”
她是花予身边的人,却并不知晓事情的始末原委,花予不说,她自不敢去问,可每每想起来,心里头便堵得紧。
流莺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后递来一方叠好的娟帕。
春酌看了眼不远处的春芙,她已换上了一身新衣,指挥着花房里的小丫头将新送来盆景放到适宜的地方。她眨眨眼,轻轻推开流莺递过来的方帕,声音有些闷:“我没事儿,我只是心疼娘子,原本以为老天开眼让她往后免受疾苦,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芙仙殿侧殿。
“嘭——”
刹那间,一只成色上佳的翡翠长颈瓶被人狠狠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地上一片杂乱,不时有东西被人拿起,后又重重摔下,发出刺耳的声音。
丫鬟跪了一地,身子抖个不停,却无人敢上去劝阻盛怒中的人儿,直到桌上能扔的东西被扔尽了,那人才失神地坐下。她脸色透着苍色,薄唇几不可察地轻颤,口中喃喃,“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吵死了,青天白日的,闹什么闹!”
门外响起一道女声,惊得下人忙启门相迎:“请德仪安。”
祝泠歌轻哼了声,目光睨了眼殿中的景象,手持着锦帕掩上了口鼻,后退半步,“要本嫔说,萧彤云你好歹也是世家所出的女子,你瞧瞧这幅疯癫样。”
她语中嫌弃:“也难怪都是萧姓,你长姐能协理六宫坐在正二品的妃位上,你却只堪堪够着嫔位,也就比——”她乌溜的眸子转了转,嗤嗤笑道,“也就比傅家的小娘子厉害些,可人家阿耶,在朝堂上哪儿有萧大人威风呀。”
萧彤云早闻皇帝为昭妃新修朝阳殿,原先也只是好奇着端亲王慕恒何时多了个不知名的义妹,感慨这为昭妃的好福气。直到今日的册妃仪式,她只遥遥一眼辨认出了花予。
她被惊得愣在了原地,连身边的婢女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从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再见到花予,更是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花予会是昭妃。她不是和端亲王情投意合吗,端亲王不是处处维护她吗,若当真如此,那么谁能告诉她,今日发生的种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微云是萧裕膝下的嫡长女,得封宸妃,她不得不服。即便后来她被召入宫,位分被祝家女压了一头,她也不得不忍,暗自感慨嫡庶有别。
可是花予,这个被萧裕从外面带回萧府的野孩子,甚至连萧家的玉碟上都已经将其除名,她竟然也会踩在她头顶,让她如何甘心?
至于祝泠歌提到傅灵息,无疑是在她心头更添了一把火。县丞家的女儿,姿色平平,竟也能封到美人的位分。
她被戳中的痛处,咬着牙:“祝泠歌,你休得胡言!”
祝泠歌不怒反笑:“萧彤云,你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别以为和本嫔同处偏殿便可以无视宫规礼法!”她眉峰上挑,“本嫔是陛下亲封的六仪,哪儿能由得你呼名道姓!”
她“啊”了声,笑了笑,“不过也对,朝阳殿的那位,如今锋芒正盛谁不得避一避,倒也难怪你不愉快。”她掸了掸袖口,“不过我这个人呢,就是好奇心重,想去瞧一瞧能把陛下迷得这么厉害的女人,与你我有何不同,便也懒得和你争执。”
她直直对上萧彤云渐渐阴冷的一双眸:“你且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