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阴差阳错

  花予从一片黑暗中醒来时,后颈上的钝痛还没有完全消失。
  她被人扔地上,冰凉的温度贴着她的脸颊,丝丝缕缕的寒气攀着她的皮肤传递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她动了动已经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微微睁开眼睛。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恰恰能见到一扇小小的窗户。窗户被人打开,外面是盖了一层蒙蒙浓雾的漆黑夜色,晚风从窗外涌进来,撩起垂在屋内的纱帘。
  她眨了眨眼,一手撑在地上,坐直了身子,刚坐起来,便听见不远处有人笑了一声。
  花予自醒来后周身满是警惕,留意着身边每一个细微的动静,加之周围本就空旷寂静,他这一声笑便显得格外突兀。
  这笑声,和她白日在萧府外遇袭前听到的一模一样。
  她定了定神,揉着还有些发疼的脖子转过头,便见到男人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明明是高挑又颀长的轮廓,可是因为穿着一身黑衣,仿佛是融入了这一方苍茫的夜色之中。
  “呀,小娘子醒了。”
  依旧是很年轻的嗓音,带着少年独有的清澈。
  他周身都被包裹在黑色之中,一双月牙眼微微往下弯着,里面正含着满满的笑,笑得纯真无邪,可正因如此,反倒让人生出了几分诡异的感觉。
  花予和他对视着,好一会儿才开口,她昏迷得太久,嗓子带着微微的哑:“你是何人,”一顿,又继续道,“我在何处?”
  他“呀”了一声,抱着臂,轻轻歪了歪脑袋:“这可不能告诉你,我只负责将你带过来,无论你问我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你的。”
  语气微扬,带着男孩的顽劣:“与其问我是谁,这里是何地,小娘子要不要自己好好想一想,自己是为什么被人盯上呢?”
  他上前两步,走到她跟前蹲下,目光与她平视,眨眨眼,好像还有些委屈:“这几日小娘子可让我好找,我又不敢贸然进入端亲王府,如若你不自己出来,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越说凑得越近,近到花予几乎连他的呼吸都能感觉到,她觉得周身一寒,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那你为何要将我带到这里,或是说,是谁让你将我带到这里?”
  那人也不急着站起身,就着方才半蹲的姿势抬头看她。即便看见她慌忙避开,他也一点都不恼,还是弯着一双眼睛,笑盈盈地:“小娘子就那么笃定我背后有人吗?”
  “如果我说是我看上了小娘子,想将小娘子掳到没人的地儿一.夜.欢.好,小娘子信不信呀?”
  即便黑纱遮掩了他半张脸,花予也能想象到,他说着这话时嘴角一定咧着,笑得浪荡又放肆。
  她目光一沉,银牙轻咬,还没开口,便见不远处传来一道昏黄的光亮,没有烛光的亮堂,有些昏暗、模糊。
  可正因如此,即便骤然出现在黑暗之中,也不至于刺眼。
  她被这突然出现的光亮吸引,转身看去,刚看一眼,便被惊出一身冷汗。
  一只猛虎,身上黄黑错杂,连毛发都清晰可见,正朝她张着血盆大口,尖锐的利齿排列整齐,似是闪着寒芒的刃,能轻易撕碎一切。那双眼睁圆,闪烁着嗜血的兴奋寒光,直直地看着她,仿佛下一秒便要扑上来,将她撕咬得粉碎。
  花予直到后退了两三步,才发现了不对经。
  那只猛虎虽然看上去凶悍至极,可却一动也不动。
  她平复了惊慌的心绪,定神重新看向那只猛虎,才发现那细密的毛发闪烁着光泽——
  是刺绣而成的。
  那只猛虎被绣在屏风之上,与她隔着一道屏风的地方,正闪烁着明亮烛光。
  那头突然传来一道有些声音,听起来约莫是个中年人,可是嗓音苍然又干瘪,像是失了水分的枯枝一般。
  “不得放肆。”
  花予这才注意到,自打屏风那侧的光线传来后,身边的男子便噤了身,像是重新化为一道影子,融入了黑暗之中。
  那边的人默了一瞬,长长地叹了口气,才重新开了口:“十五年了。”
  花予一怔,不知道他此话何意。
  “一眨眼十五年都过去了,若非有灵鸽指引,怕我到现在都不能找到你。”
  他语气中似乎有些感慨,带着些许的沧桑,“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耗费了多少心力?”
  平静的语气,与刚才那名男子笑嘻嘻的语调截然不同,可就是有种莫名的力量,能让人的心一寸一寸寒下去。
  花予呼出一口气,才轻缓地开了口:“是你让他带我来的,对不对?”
  那边的人并没有马上回答她,屏风那头传来窸窣的声响,他似乎站起身来,却并没有绕过屏风走过来,而是在那头反复踱步,反复叹息,就像没哟注意花予的话一样。
  “十五年了,十五年啊,我派出了那么多人都寻不到你的消息,我几乎都要以为你死在异乡了,可是老天有眼啊,兜兜转转那么久,还是让我找到了。”
  他越说越兴奋,传来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
  花予听着那边分明是自言自语,可却越来越激动的声音,心跳一拍快过一拍。
  她活了十七年,第一次见到这样诡异的事情。在大街上被人突袭,昏迷后醒来发现在一间陌生的,漆黑的房屋之中,遇见一个蒙着面笑眯眯的黑衣人,和一个隔着屏风喃喃自语,状似癫狂的男人。
  无论是哪一幕场景,都更像是梦中才会遇到的一样。
  她抿着唇,心想即便发生的一切诡异至极,可好在他们似乎直到现在,还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她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再一次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来。”
  她压着嗓,声音比平日里更低,更柔,生怕一个不小心,刺激到了屏风那头的人。
  至于身后的黑衣男子,明显是唯屏风那边的人马首是瞻,只要那人不被激怒,自己就应该是安全的。
  那头的人果然停住了脚步,似乎在想些什么,就在花予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时,他突然笑了。
  他的声音本就枯哑,笑起来更是阴测测的,在这样诡异的环境中,很是瘆人。
  不知为何,分明隔着一道屏风,如何都看不见屏风那一侧的景象,可花予就是觉得,他一定正在盯着自己的方向,那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屏风上的一个点,就像目光能穿透那一层屏障,看见自己。
  他的笑声拉得有些长,笑够了,才开口:“那我也问你,你知不知道,早在十五年前,你就应该死了?”
  花予心一紧,几乎是立刻出声:“你说什么?”
  那人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有些愉悦:“我说,若非我当年的失误,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嗯?”
  她觉得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钳制住自己的脖颈,瞬间连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从他话里的意思来看,她之前的想法太过于天真了,眼前的人,怕是根本就没想让她活着离开这里。
  耳边有嗡嗡的鸣响声,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惊诧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只不过刹那间便让她白了脸色。
  但是茫茫一片黑暗,也无人看见。
  她努力让自己神志清晰些,去想他说的话。
  十五年前那时候她还没有回颍川,和萧裕还有阿娘在江南,也不知道萧裕背着她娘俩还有那些糟心的事情,就像是寻常的人家一般,日子过得平静又满足。
  可是听他的话,似乎她的命,早在十五年前便应该被索去了一样,是她侥幸才活到了今天。
  第一反应便是萧裕,可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不过是闪烁之间便被否定了干净。
  萧家的人的确待她刻薄,可却也极其注重自己的名声,就连将她逐出家门的事情都成了家族之中忌讳的话题,更何况是除掉一个私生女这种不光彩的事。
  更何况,萧家人对她的厌恶,似乎也没到要除她而后快的地步。至于萧裕,那便更不可能了,即便她被驱逐出府,全赖于他的肯手,可是这种事情,不会是他。
  说不出确切的理由,只赖于突然横在心中的念头,来得悄无声息,可察觉之时,却让花予结结实实的一愣。
  但现在绝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一间四方的屋子,两个来意不明的陌生人,屋子里除了那扇开着的窗户,每一处都被牢牢封锁,她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花予毫不怀疑,只要她透露了分毫想要溜走的意,身后盯着自己的黑衣男子一定会上前一步,手起手落,狠狠敲在自己的勃颈上。
  手法利落,就像白日里一样。
  那个有着一双笑眼的男人,绝非看上去的那样好说话。
  她思索着该怎么回答,半晌都没吭声。那头的人似乎也有线得紧,并没有出言催促,来回踱步的声音回归平缓。
  就在某一个瞬间,花予回忆起他方才说过的话,眼前有一道光芒一闪而逝。
  “你方才说的灵鸽,是什么意思?”
  那人好像并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出声问这个,轻轻“嗯?”了一声,但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过激举动,倒是让花予松了口气。
  他好像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或是觉得她定然活不过今晚,所以无需隐瞒。
  “我养了十五年的灵鸽,就是盼着一朝养成,它能带着我,在这片无边广阔的天地之间寻到你的踪迹。”
  他长舒一口气,感叹道:“苍天不负我,灵鸽刚养成,我便收到了探子的回禀,说在西河,有你的踪迹。”
  花予长睫一颤,掩在广袖下的手指微微收紧。
  难怪她在萧府外面时会觉得背后的目光如此熟悉,那日在驿站,偷偷潜入柜中的人,怕便是他派来的。可是那日同行的人那么多,为何他就偏偏笃定了自己是他们要寻的人。
  她的心中突然横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甫一出现,便惊得她浑身一颤。
  花予被突然生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只觉得背后生风,阴凉阴凉的,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再挪不动脚步。
  他们,会不会抓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