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乱点鸳鸯
大盛自开朝以来嫡庶尊卑分明,依照萧彤云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该,也不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殿中央的女子舞步曼妙生姿,一个旋身的空当,抬眸间恰与花予四目相对。她在瞬间便认出了花予,似乎愣了半拍,可动作却并没有因此而出现偏差,目光轻轻巧巧地移开,面上又是如花笑靥。
一舞毕,慕恒朗笑三声,“这凌波舞步步都是倾城色,不愧是萧相的女儿。”
男人的笑声听上去有些愉悦,即便是朗声也带着微沉的磁性。萧彤云只是听着他的夸赞,便觉得耳根发烫,不自觉抬头看着高坐在龙椅上的男人,眸中含着秋波,声音柔柔的,“能在除夕宴上为陛下一舞助兴,是臣女的福气,不敢当陛下谬赞。”
她这幅放低姿态的模样,看得一边坐着的花予直咋舌,眼前低眉顺眼的女子,和她记忆中的萧彤云可没有半分相似。
她的目光轻轻移到宸妃身上,宸妃的目光淡淡地落在萧彤云身上,人分明是方才她主动向皇帝举荐的,可萧彤云这一支凌波舞得了皇帝的称赞,竟然在她脸上看不出欣喜的神情。
花予捧了盏花茶送到唇边,隐约察觉到萧家姊妹的关系绝非表面上看上去的这样,长姐威严,小妹和顺,和和睦睦,可是仅凭这一舞她二人的反应,着实也看不出太多来。
她正想着,偏听见那头的皇帝微微偏了偏头,朝着慕恒道,“端亲王以为如何?”
花予半垂着的长睫一颤,握着薄瓷盏的手一顿,随后将茶盏轻放回桌上,抬眸看向那道坐在皇帝身边的身影。
端亲王以为如何,如何二字自然是问的方才献舞的萧彤云,但断不是想要简单地从慕恒这儿听听萧彤云这一支舞如何。
她薄抿着唇,搭在膝上的指尖微微回扣,看向慕恒的目光不自觉便揉进了些微的紧张。
慕恒似乎也没有想到慕承会突然向自己发问,并没有立刻回答,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了,半勾了唇角,正想要开口,便被另一席的人出声打断了。
“陛下厚爱,可端亲王殿下似乎已经心有所属了?嘿!”
开口的人约莫三四十来岁,已经有了醉意,绯红的颜色从脖颈一路攀延到脸上,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在大殿中来回扫了一遍,似乎在找些什么。
花予心中暗叫不好,即便这人已经喝醉,失了平日里的仪态,可花予只一眼便认出,这人赫然便是开宴前见到自己与慕恒站在一起后,面露惊色,想要开口却被慕晚半道截了话的人。
眼下那人分明是醉着的,可目光格外有神,花予毫不怀疑,他只要稍微留心,便能立刻将自己从诸位女眷之中认出。
她只能强装着镇定,不至于让人发现她面上的异色,可一颗心被悬在了半空中,扑通扑通越跳越快。
那头的慕承闻言,“哦?”了一声,目光暂时从慕恒身上移开,“陆爱卿此话何意?”
那位陆大人闻言“嘿嘿”笑了两声,福身道:“陛下还有所不知吧?端亲王殿下今日,可并非独自赴宴,而是——”
花予与慕恒一同至飞鸾阁时,殿中的人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个人看见过花予,所以眼下他此话一出,顿时吸引了无数人的好奇心,屏息等着他的下话。
陆大人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众人瞩目的感觉,可当着皇帝的面,总不好将关子卖得太久,目光直直看向花予的方向,笑道,“说来也奇怪,卑职在朝中当值这么多年,也没听过有哪位大人家的娘子与端亲王府走得这样近。”
他的目光清晰又笔直,花予身边的娘子捂着唇惊讶地左右看了看,名门世家的娘子平日里也有往来,这几眼看下去,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花予身上。
花予心中“咯噔”一声,那颗半悬着的心直直往下坠去,下面是无底的黑洞,没有尽头。在那些目光头来的一瞬间,她几乎都要忘记呼吸,原本赴宴前已经被安抚好的紧张焦虑再一次被扩大,她双手攥紧,一张小脸已经微微发白。
可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太刺眼,几乎容不得她去忽视,反倒令她从那种慌张无措的情绪中抽身出来。看向她的目光尤其多,可最沉的,无意是来自龙椅上的男人。
如若没有自己的存在,没有哪位陆大人打断并岔开了话,现在是不是已经
一瞬间她的眼前闪现了好些画面,每一幅画面都是同一张脸,漫不经心的,温柔含笑的,蹙眉凝神的,可最后定格的画面,却是方才一身红衣献舞的女子,那身绯红的衣裳像是一朵灼灼盛开的罂粟,似乎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她定了定神,而后抬起头来,站起身来,从自己的位子上走出,朝着慕承的方向端端正正一礼,“民女花氏,拜见陛下。”
她略微平复了紧张的情绪,才继续开口道:“民女并非出身官宦人家,只是幸得端亲王殿下垂怜收容,得以在王府之中有片瓦足以安身。”她微微掀起眸子,看向方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点出的陆大人,寒凉之色在她的眼中一闪而逝,“而今民女在王府当值,但绝非陆大人所说的那般,陛下圣明,还请明鉴。”
她声音清润,一番话说下来,字字珠玑。
她方才心中盘算着说辞,专注得完全没有发现,在她抬头的一瞬间,看向她的那些个目光中,有好几道都在瞬间自好奇转变成惊骇。
其中反应最大的那一位,眼睛睁得如铜铃一般大小,有些颤抖地伸出手指着他的方向点了几点,随后被身边的人扯了扯衣袖,提醒他注意仪态,莫要失了分寸。
他似乎骤然惊醒,赶忙收回了手,看向陆大人,言辞严厉,“我说陆侍郎,既然陛下点了名问端亲王殿下的事,你又何必扯上别的人,若是惹得陛下不快,哪里是你能担得起?”
那位陆大人似乎也是个硬骨头,分毫不惧他话中的厉色,反而抬手悠然牵其一绺胡须,笑:“担不担得起另说,程大人也莫要说陆某做事没有个分寸,方才您也听见了,陛下也好奇着能与端亲王殿下相携赴宴着是谁,反倒是您,紧张着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程家的娘子。”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启唇相讥,慕承并未出言阻止,目光懒懒地,落在还维持着行礼动作上的女子身上。看了好一会儿,目光稍一抬,恰看见慕恒举杯向他,弯了弯唇角,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神情之中没有半点异色,从容得像是已经将自己从眼下大殿中的局面里抽离了一般。
陆侍郎平日里本就与程家人不对盘,眼下又仗着醉意上头,说起话来也越发没个顾忌。于是所有人都看见,程家这位二爷,脸色越来越阴沉,怕只是因为当着皇帝的面才勉强克制住自己,否则下一秒只怕便会冲上前去和那边的人厮打在一起。
“够了!”最先开口打破这种局面的,赫然是慕晚。
她面有怒容,漆黑的眼直直看向两人,半挑着嘴角,弧度冰凉,“二位大人当今日是什么时节,又当这飞鸾阁是什么地方?”
那两人的唇枪舌战顿时僵滞。
她气势逼人,即便是女流,坐在一群男人之中,开口也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不说,还是不知道?那边让本宫来告诉你们。今日,是除夕夜,这地,是飞鸾阁,皇家重地,岂容得尔等在此放肆?”
那一边片刻前还咄咄逼人的阵势去了大半,慕晚挑了挑眼角,“陆侍郎好奇这位女子是何人,为何会与端亲王一道赴宴?呵——”
她的笑声拖得长,带了些许嘲笑的意味,似乎是在讽刺陆侍郎的僭越,声音有些凉,只是听着边叫人心头一颤。
花予一愣,方才一直垂着的头,在这一刻才重新抬起。
“花予虽是端亲王府之人,却是由本宫相邀赴宴,她合了本宫的眼缘,本宫便要给她一个赴宴的机会,怎么,这也需要提前告知陆侍郎吗?”
她微眯着的一双眼里全是危险的意味,话中戾气颇重,令得陆侍郎瞬间酒醒了大半,整个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没敢吭声。
直到慕承轻笑了一声打破这僵硬的局面,“阿晚,”他的手肘搁在扶手上,以手支头,笑得有些懒散,似乎方才的一幕幕不过是他早已知晓的一出戏一般,“陆爱卿在朕身边当值数年,其人如何,朕心中自然有数,你不必与他较真。”
陆侍郎悬着的心这才稳稳揣回肚子里,忙不迭地谢了恩,匆匆坐下。即便如此,坐下后也垂着头,不敢去承受慕晚扫过来的目光。
“程爱卿,”他点了方才另一位当事者的名,语气依然是浅淡地,可尾调往下轻压,隐隐含着警告,“会不会惹朕不快,自然有朕去定夺,不需要爱卿替朕劳心费神。”
那人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一层汗,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
花予将方才的一切尽数收入眼中,心中感叹,这殿中的大人们看上去厉害得不行,嘴皮子一个比一个利索,遇上了皇帝,乖顺得跟只奶猫似的,嘶——
她方才还没来得及被叫免礼起身,那边的人便急吼吼开了口,她这一礼结结实实行到了现在,一双腿脚原本还没什么感觉,可方才轻轻动了动,剧烈的酥麻感顿时刺激得她整个人一个激灵。
“花予。”
沉稳的男声顿时将她的思绪尽数牵回,她一抬头,慕承正定定地看着自己,似乎怕吓着她,语气敛了几分劲儿,在周遭一片寂静中,悠悠然开口问道。
“既然是端亲王府的人,自然该更了解你家殿下,那你就说说,端王妃的位子,这位萧家娘子,当不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