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王府诸人

  那血一点一点浸透纱布,隐隐有不停的势头。
  花予起身拦下正欲转身出去的春酌:“你对王府还不熟悉,我自己去便是。”
  她捂着受伤的指头出了东院,刚踏上东院外的回廊,没走两步便遇上清河。
  清河倒挂在檐上,露出了头来,见到花予似乎有些惊讶,却还是嘴甜地招呼:“阿予姐怎么这时候出来?”
  走神用簪子扎破了手指这种事儿无论是想来还是说起都有几分尴尬。花予低头看了看被捂着的左手,抬头轻声问清河:“无意间伤了手,你可有止血的药膏?”
  清河到底也是个机灵人,顺着她方才的目光一瞅,心中了然,翻身下来,拍了拍胸脯:“小事儿,这些东西赵嬷嬷都会定期外出采买,毕竟在王府中做事儿,少不得搁着碰着,备着一些也放心。”
  清河在跟前领路,花予静静跟着他,夜色正浓,她记不得路,只觉得左右拐了好几个弯,来到一处略微偏僻的院落。
  他大大咧咧地上前敲门:“赵嬷嬷!我清河,您开开门呀!”
  说来惭愧,她花予虽是慕恒指派教习赵嬷嬷家女儿的课业,可这王府中管事的嬷嬷却还一次都没见过。清河在前头叫门,她也就好奇地跟在他身后盯着门瞧。
  那头传来人应声的声音,随后又响起了几声轻微的咳嗽。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来人虽已不再年轻,可即便是在自己屋中,衣着依旧整洁,一头黑白参半的发也盘得分毫不乱,给人一种利落之感。
  她先笑眯眯地给清河打了招呼,清河对她说明来意,又回头指了指花予。
  赵嬷嬷顺着清河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她,花予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眼前的人面色一凝。
  赵嬷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着,迟疑片刻,轻声问:“娘子贵姓?”
  花予不知她何故一问,老老实实回答。
  清河不明所以地靠在门框上,惊讶道:“原来赵嬷嬷还没见过阿予姐!她可是前些天王爷带回府的贵客,媛媛的课业便是有她负责的。哦我知道了,这几天您忙着清点内库的事儿,难怪没见过他。”
  他说话的功夫,赵嬷嬷已收回目光,语气和蔼:“是啊,我第一眼看只觉得花娘面目和善,许是认识的人,倒是老婆子多想了。”
  “各种药膏我这儿都留有一些,花娘既是媛媛的师父,便也算是对我有恩,日后相见不必客气。”
  她语气温和,眼下看向她的目光就像是家中慈祥的长辈,方才眼神中的迟疑与试探就好像只是花予一时看错产生的幻觉。
  回东院的路上,花予忍不住问清河:“那位赵嬷嬷是何方人物?我瞧着你对她很是恭敬。”
  清河双手枕在后脑勺上:“具体我也说不上,不过打我来王府时她便已经在王爷身边伺候了,我听南雁姐姐说赵嬷嬷是宫中的老嬷嬷,之前一直伺候在荣懿太妃身边,是王爷出宫见府后一直跟在王爷身边的老人,平日里上对主子下对奴才都很和气,所以大家才那么尊敬她。”
  花予看了看已被赵嬷嬷重新包扎的指头,不再多言。
  赵嬷嬷初初看她的眼神实在奇怪,清河是个粗神经没有发觉异常,可她却不能装作不见。
  那个眼神,并不像见到陌生人的样子,反倒带着一丝惊诧,像是诧异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可问题是,端亲王府她确实是初次踏足,与慕恒接触满打满算也不过月余,何况是和王府之中的管事嬷嬷?
  等近了东院,她先打发了清河离去,独自慢慢往回走。
  东院一角栽种了几棵腊梅树,她住进东院时还是含苞,如今已吐出花芽,散发着阵阵清香。
  她迎着微起的晚风,清香盈面,只觉得神清气爽,思索无果后,索性放弃。清河说过赵嬷嬷礼待下人,颇受人赞许,又是慕恒身边的老人,方才对她除了起初的异样,也挑不出别的不是。
  许是自己多想,也未可知?
  ——
  午后,花予遣流莺备好笔墨,算着媛媛到来的时间,又吩咐她去准备几叠小孩子爱吃的点心。
  媛媛聪慧,书中的东西大半她都能自己领悟,更多的时候花予只需要静静在一旁做自己的事儿,等她有不明白的地方,便轻声提点两句。媛媛悟性好,学什么都快,她这个做师父的日子过得不可谓不轻松。
  可今日她左等右等,直到流莺回来,也不见媛媛。
  她起身想要亲自去问一问,东院的门便被人推开,进来的是个女子,一身黑衣,面无表情。
  花予突然想起之前某一天,清河和她聊起府中诸人,聊到一位时狠狠打了个冷颤,对她说:“南雁姐姐什么都好,武功高强,对王爷忠心不二,人呢,又生得漂亮,就是总板着脸冷冰冰的如果说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对待凡事都太严苛。”
  他环抱双臂,一脸的不堪回首:“我与她夜里轮流在赴闲居当值,那天晚上我实在馋的厉害,又冷得不行,便偷偷去小厨房讨了两杯酒吃。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之前明明看见她走开了,回赴闲居后却发现她还站在那儿,摆明了就是等我!好家伙,我被她逮了个正着,被罚了半月的月钱!”
  说完又叮嘱花予:“阿予姐,我是看与你投缘才告诉你这些的,你可别说出去,被南雁姐姐听了去,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花予瞧着来人面若冰霜,见到自己也就微一颔首,便也确定了对方身份。
  她起身相迎:“南雁姑娘来东院是为何事?一路过来想必也冷坏了,进屋喝杯热茶可好?”
  南雁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必,赵嬷嬷让我来告知您一声,媛娘今日另有他事,你不必等她。”
  她拒绝得直接,说话也干脆利落,半个多余的字也没有,交代清楚后便径直离开。
  春酌不知从哪儿冒出了头,只待南雁离开后才对花予道:“这半月来,我瞧王府的人大多是和和气气的,倒是少见得南雁姑娘这样的。”
  花予随手拈了张上回媛媛临摹的字帖,淡声道:“不同的人,总是该有不同的脾性,哪能要求人人都一样,何况我瞧南雁姑娘话语之间也算客气,并无不妥,以后休要再论。”
  她抬眼看了看窗外,这几日的天气愈发寒凉,今日更是从晨时起便黑云压城。
  “你去将窗户合上吧,怕是大雨将至。”
  ——
  皇宫,蓬莱殿。
  狂风呼啸,大雨倾盆,雨滴落在青石板上,接连炸开水花。整座皇宫都被大雨冲刷着,连砖瓦缝隙中的绿苔都被雨水浸透,泛着光泽。
  凤驾稳稳停在殿外,慕晚吩咐下人殿外静候,孤身进入。
  蓬莱瑶台,仙人居所,为历代国母所居。而此刻的蓬莱殿,却比宫中任何一座殿阁都更加冷清,即便皇帝差遣下人日日清扫打理,不得疏忽,可再如何打点,都无法带给蓬莱殿半点生气。
  “我就知道皇兄在这儿。”
  她面前的男子,明黄衣袍上绣着九龙图腾,自然是当朝国君,大盛的皇帝陛下。
  慕承闻声转过身,面色平静,指了身边的软座:“你今日来此,也在朕意料之中。”
  “我与怀淑的交情在那儿,我年年来看她,是因为早在别人还将我俩以主仆相看时,我便视她为亲姊,并非因为我之后叫她一声嫂嫂。”
  慕承沉默片刻,道:“是朕对不住她,如若朕早点发现她的异样,也不至于发生后来的事。”
  “可依着怀淑的性子,那也是迟早的事。”慕晚道:“温家被株,那样大的事,可瞒一时,终归不可瞒一世,何况怀淑她至死,都不曾对皇兄说半句埋怨的话。”
  十一年前,权倾朝野的右相温晟被人检举有谋逆之嫌,敬和帝下令调查此事,随后又发现其子与军火商暗中勾结,又有豢养死士等罪责被陆续揭发,举朝震惊。
  偌大的温家,百年名门,贤臣辈出,覆灭也不过是朝夕之间。
  “她虽不怨朕,可确是朕将她逼上绝路,她越是不怪朕,朕反倒越自责。”
  敬和帝的元后温姩,是温晟嫡女,原本顾念皇后之尊免去牵连,可她执意自己是罪臣之女,血亲皆受牵连,自己不可独活。
  慕晚知温姩是慕承心中的结,他解不开,也不愿解,只让它成年累月横在那儿,每年的在这个时候便拿出来瞧瞧。
  否则也不至于整整十年过去,仍没有哪位妃子坐上皇后之位。
  不过慕承也早不是当年那个少年皇帝,易怒易躁,朝堂之上被大臣拿捏毫无还手之力。现如今,他有自己的考量和取舍,扪心自问,如若重新选择,他仍不会轻纵温氏一族。
  温姩于他,从来都是考量之外,却是不得不做得的舍。
  只是每年今日,他都会来此枯坐整日,对于温姩之事,也从不回避慕晚。可出了蓬莱殿门,他依旧还是站在大盛之巅,手段狠辣的一国之君。
  慕晚伸手揉了揉眼尾,道:“我知皇兄与怀淑情笃,可国母之位空置太久,难保不会有人动些不该动的心思。”
  慕承决然道:“有温家在前,谁动心思,朕便叫谁便重蹈温家覆辙。”
  慕晚感叹:“你和端皇兄,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我呢,区区女儿家,该说的不该说的反正都说了,听不听也由不得我去做主,左右随你们去,看你们做的什么打算。”
  慕承看她一眼,道:“我无心再立后,可端亲王府也该有个女主人,你寻个空替朕瞧瞧哪家适龄娘子担得起这个位子,以后也别说由不得你做主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