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长恨 三
一位须发花白的长者,身披黑色袈裟,看着窗外飘落的雪,眉头紧蹙。
他早已是超脱三界之外的神佛,早已不该过问凡尘俗世之事。奈何他却未断情,所以他数千年来,须发丛生。他是燃灯古佛,始终未曾断下对世人的怜悯之情。奈何,有情必有所累,众神皆道:“天道轮回,各安天命。”若一切皆是轮回,为何命运待他如此不公。
数千年了,他还记忆犹新。当年自己的徒弟,一代除魔大神,梵音。那是他最爱的小徒弟,天性纯真,至勇至刚。燃灯古佛也不记得是多少年前了,那时候燃灯还不是燃灯,他还不是古佛。
那时候三界六道尚未分明,神妖人魔影五界,混杂而居。魔界界主,素来喜杀,尤爱屠戮。远古神魂归星海后,五界分,天下乱。魔界界主弑天不顾远古神遗命,屠戮人间,人间道成为一片血窟。
他,是远古神身边的一盏神灯。远古神在魂归星海以前,一滴精血无意滴落在灯芯上,这精血顺应天道,化而成神。
远古神见他本身是为神灯,属火性,取名为“燃”。燃作为神佛界年轻一辈的翘楚,他一心想要除魔,解救人间苦厄。他永远忘不了,那些人,哪怕要用自己破碎的身体,也要阻止弑天的屠戮。那一具具腐烂的白骨,依然在抗争着,他们人界永不屈服。
后来,他带领一众弟子去往人间伏魔,人间的灭界之祸得以幸免。然而魔界,人界损失惨重,几乎灭界。不仅如此,魔界,人界,神界,妖界,冤魂不散,扰乱五界。燃灯为寻破解之法在梦中写下伏魔咒。
伏魔咒将所有牺牲的冤魂送至鬼界,重新修行,灵魂可得安息。
伏魔咒功德无量,渡化十万冤魂,功德圆满,重生化为凡人,被燃灯收为他弟子,取名梵音。从此,三界六道正式形成。
梵音天资聪颖,佛法深厚,又拜入燃灯门下,加上自幼在天灯寺修行,成为神佛几乎是顺理成章的。梵音十八岁开始下山入凡间除魔,提到梵音,妖魔无不闻风丧胆。
也就是二十岁那年,他遇到了一个蛇妖。蛇性本淫,男蛇更甚。那蛇妖生来浪荡,善淫世间男女。
那原是他的一个情劫,他虽渡化十万妖魔,却终究没能渡化了自身。在蛇妖的诱惑下,做了苟且之事。犯了淫戒,此事该如何处罚,燃灯自会处置。无奈,梵音无法受到内心的煎熬,被心魔控制,堕入魔道。
这些年他渡化了多少恶鬼,却怎么也渡不了自己。他沦为妖魔,却一心只为蛇妖。当年佛门,神界派出的使者全被他屠杀殆尽。
梵音的行为激怒了众神佛,燃灯只得亲自出面,如果当时他能够束手就擒,燃灯定会保全他。可是,梵音没有。他自知罪孽深重,这些年所有的功德也好,法力也好,他宁愿不要,他也要保全清尘。他知师父会保全他,但不会保全清尘,一旦他放手,清尘必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纵使他屠尽神佛,也要为清尘留一条生路。
燃灯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苍山。他已经无处可多,他身上的袈裟已经变得破烂,脸上再没有往日的英姿飒爽。见到燃灯后,他紧握着蛇妖的手才慢慢放开。
苍山之上,梵音跪谢师恩,他低着头,满头黑发,披散在肩上。他已情根深种,满头乌发便是最好的凭证。
“痴儿,你这又是何苦?”燃灯道,“我佛慈悲,既然苦果已成,为师也无能为力。”
“梵音多谢师父,只是希望师父可以给清尘一条生路。”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
“多谢师父成全。”梵音拉着蛇妖跪谢。
燃灯这才看清这蛇妖的模样,那男蛇样貌生得清秀,骨子里透着一股清冷,眼角眉间有一股化不开的愁怨。他低着头,但是他的拳头紧握,像是随时可以展开战斗的猛兽。
燃灯低头看着二人:“起来吧,跟我回灵山。”
梵音叩谢:“梵音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请求师父原谅,我愿舍弃此生功德,只求师父免去清尘魂飞魄散的惩罚。”
燃灯:“为师答应你。你可知自散功德,有违天道,这天谴你必是躲不过的。”
“我知,我只要他还活着。”
燃灯转过身去,一滴泪落了下来。金佛落泪,万物成灵。梵音挥手,手中的浮尘变为利刃,穿过他的胸膛,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伴着金佛的泪,洒落在苍山之上。他的十万功德,顷刻化为尘土,他嘴唇微动,冲着清尘笑了笑。
清尘看到梵音如此,发狂了一样,他用手捂住梵音的伤口,拼尽全身的妖力,只求留住他最后一口气。奈何,他亲眼看着梵音的身体,从脚面一点点被冰封,再后来他抱着全身冰冻的梵音,燃尽了最后的内丹,消散于天地之间。
金佛的泪,让着两个孤独的灵魂凝结成一体,万物成灵,化作情山。有情之人,有情之物,皆难逃情字,皆难逃情山。飞鸟褪去羽毛,走兽舍弃双脚,献情于天。
燃灯离开了,他忘不了最后梵音对他说的话,梵音临死之前,对他说:“师父,我从未曾后悔过。我立志要斩尽世间妖魔,如今却成为最大的妖魔。我不愿,我今日誓死也要除掉我自己。我辜负了师父的教导,愧对师父。今日我血染大地,希望可以赎了我的罪孽。”
就是在那一日,燃灯成为了古佛。他动了情落了泪,小徒弟死了,清尘也死了,他的泪,为他们寻得了一次重生的机会,只是这天谴,这天道又怎会放过这两个可怜的人。
燃灯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佛,主动离了灵山,寻了一处洞府,继续修行,他知任他在修行千年万年,也不会得成正果了,丛生的须发便是最好的答案。
时间对他来说似乎没了意义,只不过他在等着,等着他那个深情又执着的弟子。
“师父,蛇妖求见。”一身穿袈裟的童儿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