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湖心的酒客和渔家
荀川的双眼不是一片漆黑,而是一片茫茫的白,眼前的所有尽数消失。
双耳“嗡”地一声,只有肖晓的最后一句话在耳畔不住回荡,进而越来越小,直至一片静默。
荀川的主意识并未散去,就好像睡着了一般,虽感受不到外物,却十分清醒。
“我是死了吗?”荀川在心中喃喃道。
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将赤羽用了。哪怕挡不住这一掌,至少也拼个同归于尽。”
“我死了,一样守不住赤羽……”荀川懊恼道。
但已经没用了,毕竟先前一切都在千钧一发之间,他的灵力已经不足,肖晓连吞凝气丹的机会都不给他。
灵力不足的情况下,他即便想使用赤羽,也无法调用。
看着双眼失去神采的荀川,肖晓忽然松了一口气。
“死了……”
他退后一步,有些瘫软。
极度矛盾的心理,让他不知自己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
荀川是温青的徒弟,杀了他,温青必不会善罢甘休,一旦追查到底,最终定然会查到他身上。哪怕死无对证,将一切罪责撇清,他顶着个嫌疑犯的身份,多半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最重要的是,荀川所言非虚,蓝贝不一定真会按之前说好的给他厚赏,并把他当作自己人。
毕竟他活着,随时都有可能抖出这些事!最保险的做法就是将他一并除掉,以绝后患。
毕竟,只有死人才能真正闭嘴。
他低着头愣了好一会儿,有些无所适从。
可当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死去”的荀川,忽然,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怪异之感。
荀川的呼吸脉搏都已消失,双眼也一片空洞。但却一滴血都没流……
先前荀川想要突破“困兽阵”的束缚,额头撞在阵壁上便流血不止。他的这全力一掌,强了阵壁不知多少,荀川看起来却毫发无损。
更令他惊异的是,荀川一直保持着跪着的姿势,腰杆笔直,十息都过了,居然没有倒下。
“怎么回事……”肖晓将手放在荀川脖动脉上轻轻试探,确实没了脉搏。
本想将他旧地埋了,或扔到宗门禁地之中。但由于心中不安,他还是决定让荀川死地更彻底些。
“全尸不全尸的,反正都死了,死人难道还讲究什么体面?”想到这,只见他再次抬起手掌,灵力一闪,冲着荀川天灵盖快速拍下。
这一击,他想打得荀川脑袋开花,就像拍烂一个西瓜。
眨眼之间,强悍的灵力轰在头顶,使得荀川浑身衣物突然一抖。
只听“嘭”地一声闷响,与先前第一掌一样,根本毫无反应!
“怎么会!!!”肖晓大惊,顾不得许多,他再次抬起手,这次,他将所有灵力尽数聚集到掌心。
足足蓄力两个呼吸,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又是一掌下落。
就在这一瞬,一道金光从荀川头顶亮起,照得肖晓浑身灿烂无比,如沐浴了一层冬日暖阳。
在灵力的冲击之下,金光片片碎裂,紧随而至的是一声庄严的佛唱。
进而,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传来,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将肖晓击得倒飞出十多丈远,整只右臂更是在这霸道之力入侵后炸得血肉模糊。
无数细小的血肉骨碎散开,如下了场血雨,四面八方霎时一片腥红。
“啊——”
剧痛使得肖晓大吼一声,撕心裂肺,落地后喷出一口血,离右臂最近的肺部更是破裂成好几块。
“这小子身上有佛印!”肖晓嘴角冒着血沫,在吸气困难之中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何荀川迟迟未曾倒下。
自己的三道掌力,全被这佛印挡了下来,荀川压根没死。
肉体之力和灵力孑然不同。若方才这三掌是纯粹的肉身力气,荀川的脑袋怕是早已被拍得稀烂。
但肖晓本身并不具备强横的肉体力量,三掌的威势,尽数来源于他本身灵力。
而佛印,就仿佛是荀川头顶上的隔离层,将灵力完全隔在了外边。
荀川看似死亡,实际也是这佛印对他本身的一种保护。让他处于一个假死状态!
佛家最擅长的便是这些仙家道门看不上的东西。
看似并不实用,可偏偏救了荀川一命!
往嘴里快速扔进两枚丹药,独臂的肖晓勉强控制住伤势,站起身来,凭着丹药,他还能使出最后的一击之力。
金光已然破碎,再没有什么能阻挡他杀死荀川。
碎裂的金光在空中盘旋片刻,迅速钻回荀川天灵盖中。
进而,荀川的脉搏心跳重新出现,呼吸回稳,主意识开始渐渐恢复。
“不好,不能让他醒来!”肖晓急忙加快脚步赶去。
一旦荀川醒来,只要放出一道灵火,他便无力抵挡,届时死的只会是他。
用力一踏步,十多丈的距离,对于重伤的肖晓也算不得多远。
他将手指抬起,对着荀川心脏位置狠狠点去。
只要他的指尖碰到荀川,将是一记荀川心脏无法承受的穿刺。
必死无疑!
可偏偏,荀川依然处于混沌之中,还未完全复苏,根本没有意识到死亡的降临。
“去死吧!”肖晓大吼一声。
恰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仿佛自虚空而来,回荡四方。
“够了……”
似乎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极轻,轻到好似刚睡醒时的懒散,进入耳中却如同天雷炸响,振聋发聩。
肖晓身形在空中一顿,进而,即将碰到荀川的手指竟莫名折断,失去力气。
张了张嘴,带着内脏碎片的血液溢出,一股绝望之感弥漫心头,他径直摔在地上,眼看便活不成了。
用尽最后的气力,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湖面处。
不知何时,湖面的冰层已经融化,茫茫大雾里,有一男子正侧卧在一叶扁舟上,一手撑着脑袋,翘着二郎腿,向岸边缓缓飘来。
他手中握着一壶酒,洒然笑着,不时便喝上一口,啧啧称叹……
“风……道扬……怎么会,是你……”肖晓无力地喃喃道。
隔着百丈,按理来说,湖上男子当是听不见他说话的。却趁着肖晓开口的缝隙,抬起手,往他口中弹入一颗极小的丹丸。
丹丸一入口,瞬间便滑入喉中。
只一刹那,肖晓印堂的死气便驱了大半。破损的内脏更是肉眼可见的恢复着!
虽依旧不能动弹,但好歹吊住一口气,保住了性命。
少顷,荀川缓缓醒来,双眼恢复了清明。
几个呼吸后,他转头一看,发现肖晓躺在地上,重伤不起,甚至断了一只手,惨不忍睹。
荀川顿时大惊!如见了鬼一半,连忙起身往后退了丈多远,极为警惕地盯着他。
紧接着,脑中的金光缓缓消散,化为数道精纯能量往四肢百骸流去,不仅将他体内伤势全部治愈,就连脱臼的双臂骨节都尽数接上。
恍然中,他莫名回忆起方才发生的所有一切。
怒从心头起,荀川将黑铁大剑掏出,指着已经不能说话的肖晓。
“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他吧。”船上的青年淡淡道。
荀川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露出一抹阳光的笑容,“在下荀川,多谢师兄救命之恩!”
话音刚落,一抹寒光闪过,黑铁大剑自肖晓眉心穿入,直达三寸之深,快到令人目不暇接。
右手一抽,将剑拔出,剑尖不染一丝血色。
肖晓骤然瞪大了眼,随着眉心缓缓结出一颗红豆,就这么断了气!
那青年面露微微不悦,许久,幽幽地叹了口气,“何必呢……”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荀川收起黑铁大剑,蹲下身用手将肖晓的双眼合上,毫无情绪地淡淡道。
青年知道肖晓不是什么好东西,想了想,也不觉得可惜。径自端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两口。
打了个畅快的酒嗝,他仰头高声道:“渔家,加些力气往前摇摇!”
“师兄,别再叫我渔家了,这儿可有别人在!”又是一个声音在船头响起。
荀川仔细瞧去,却被船篷挡了视线,不见人影。
“你啊,就是太在意他人眼光,所以修炼的瓶颈才多。磕磕绊绊,几时能成!”
“师兄教训的是!”
又往嘴里倒了两口,青年高声唱道:“并几个渔家翁,聊几茬水边话,湖心孤舟来煮酒,凭它凶潮暗涌,我自波澜不乱。人生不过宿醉几场,趁年少心猿意马,任他人飞短流长……”
“这人,真是好自在。”荀川看着湖中的孤舟,心向往之,不觉便有些失了神。
不多时,船靠了岸。青年男子翻身而起,一挥袖,息了船上煮酒的炭火。身后跟着一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少年。
“在下荀川,再次感谢师兄救命之恩!”荀川隔着老远拱手作揖,无比郑重。
青年男子一晃便轻松越过数十丈,出现在他面前,弯腰用双手将他扶起。
“荀川?好名字!”青年哈哈一笑。
“不知师兄高姓大名!”荀川起身问道。
这青年男子修为极深,远不是肖晓或蓝贝之流可以媲美,说不得已经破了观星境。
“我姓风,名道扬。这位是我家书童,也是我师弟,随我姓,谷雨时节所生,小字谷雨。”青年男子朗声答道。
说完,他笑着往旁边一看,随后脸部肌肉一僵,身旁空无一人。
扭头往后瞧去,那位名叫谷雨的少年正吭哧吭哧赶来,双腿紧绷,显然是站得久了,额角渗出的汗水透出一丝丝疲惫。
“你倒是快些,慢吞吞的!”
“师兄脚力好,谷雨跟不上!”
嘴上虽这么说,但荀川明显能感觉到,谷雨的修为至少也是观星境,比起肖晓都不弱。
见荀川眼底有茫然之色,青年悠哉解释道:“谷雨被我封了灵力,这厮平日里偷懒惯了,摇橹时常常睡着,想来大约是身体不好,便让他锻炼锻炼。”
荀川闻言惊异不已。
在下宗,观星境弟子多半是能入住秋暝苑的,谁能想象竟在这里给人摇橹,假扮渔家。
一时语塞,他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好半晌,晃过神来,连忙尴尬地对二人分别拱手,“风师兄,谷雨师兄。”
二人笑着点点头,谷雨收起蓑衣斗笠,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师兄,祭天应该快开始了,再拖着恐怕来不及。”
“哦,对对对,你说的对!”恍然大悟一般,风道扬收起酒壶,拍了拍荀川肩膀。
“荀师弟是否随我们同去?”
荀川连忙点点头,又低头看了眼肖晓的尸体:“他怎么办?”
挠了挠后脑勺,风道扬略带伤感地叹了口气,左脚轻踏地面,一道灵力顿时钻入地下,从肖晓尸体下方一抬,将他托起丈多高。
“安息吧!”
随意向湖中一指,尸体登时如飞剑一般直冲湖心而去。
在水面顺时针转了一圈半后,缓缓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