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身如止水

  看着花落离那副诧异的模样,荀川总有一种自己似乎不应该点头的感觉。
  花落离心细如发,定是发现了什么异样,否则不会如此惊讶。
  见荀川呆呆地不说话,花落离将捏着丹药的手放下,神态微冷道:“莫不是从他处得来,故意拿出糊弄一番!”
  “不不不。”荀川连忙摆手,“这凝气丹确实是我方才纹的,不知有什么问题?”
  得到了荀川的回答,花落离的眉头锁地更深了些:“你如何纹出的这枚丹药?”
  “就那么纹,按着师姐教我的步骤。我看这一颗似乎比上一颗要大点,心中也觉得怪。”荀川答道。
  花落离眯起眼:“当真?”
  “当真!”荀川说谎不脸红,眼神坚定,正经十分,甚至伸出了三根手指作发誓状。
  见他不像撒谎,花落离又将丹药送至眼前仔细看了看:“你竟能纹出七成阳性的丹药来,粗略判断,这大小几乎接近八成阳性的丹药水准。”
  “八成!?”荀川一惊,自己只是随手一纹,竟有如此品质。
  “看来先前那些灵力没白消耗,若能将杂质完全去除,怕是能达到八成以上。”荀川心道。
  顿了顿,他又摆出一副好学的模样笑道:“敢问师姐,不知这七成和五六成的,在服用之后效果有何不同?”
  “你亲自一试便知晓区别!”花落离说着,便将丹药往荀川嘴里塞去。
  荀川赶忙一挡,将丹药拿回道:“这可是唯一一枚,我得收好了,哪能就这么吃掉。”
  “你既能纹出一枚来,便能纹出第二枚,第三枚,第十枚,第一百枚。何须摆出这幅可惜的模样来!”花落离叱道。
  荀川嘻嘻一笑,将丹药收起:“毕竟是第一次,做个纪念,纪念……”
  看着他那嬉皮笑脸的模样,花落离心里有些发堵,虽然荀川看着不像撒谎,但毕竟不符合逻辑。即便是她,也只是偶尔才能纹出七成。
  上品丹药和中品丹药之间,有着巨大区别,阳性每提升一级,药性便能提升两成。五阳的凝气丹和八阳凝气丹,效果差了一半不止!
  沉吟许久后,花落离忽然稍微温柔了些,收起日常冷脸,嘴角隐约挂着不明显的微笑,道:“区区七成算不得什么,作为初学者,要是能纹出九阳的极品丹药来,那才叫厉害!”
  荀川对他人的微表情极为敏感,见花落离蓦然变脸,顿时觉得不太正常,似有猫腻。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荀川试探道:“多谢师姐夸赞,不赖就够了,我不追求厉害……”
  花落离闻言一怔,“却是为何?”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我不过是个记名弟子,当见好就收,何故行那鹤立鸡群之事!”荀川满脸与世无争道。
  “一派胡言!怎说得出如此没有上进之心的话来!”
  “非不上进,且夫,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顺其自然便是,不应一味争强好胜。”
  花落离一怒,再次冷脸反驳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不琢之玉,如何成器。自我散漫,不思进取,然满腹歪理,因循苟安,只当我走眼,瞧错了人罢!”
  话毕,花落离转身便走,荀川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反应,连忙跟了上去道:“我开玩笑呢,师姐。去!我现在就去!”
  花落离不搭理,径自走着。
  荀川担心她真生了气,连忙又补充道:“师姐信我,整个宗门,除了师姐外,没几个人比我更上进!”
  花落离脚步一停,微微偏过头看他,“真的?”
  “那还有假!先前是荀川糊涂了,闻师姐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一语惊醒梦中人,令我茅塞顿开,大彻大忄……“
  “行了!”花落离打断了他的马屁。
  “这么说吧,要纹不出这九成凝气丹,我荀川今日就不出这石门!不对,明日,后日都不出。何时成了再来见师姐!”荀川信誓旦旦道。
  花落离闻言,颇为满意,这才正过身来面对他道:“倒不必如此,你能有这份进取之心就够了。”
  “那……那我还纹吗?”荀川弱弱问道。
  “嗯!?”花落离眼神顿时一凝。
  “我我,我是说我还纹——几颗?”荀川见状心弦一紧,连忙改口。
  花落离斜眼藐了藐他,道:“一颗足矣,这是材料!”
  言罢,花落离挥袖取出足足十份,并额外给了荀川两瓶凝魂膏。用手一掂,比之前的要重不少。
  将材料接过收好,荀川又问道:“讲真的师姐,这颗只是凑巧,我实不知到底该如何提升阳性,以及如何判断阳性多寡。”
  花落离淡淡道:“阳性越高,丹体越饱满,这是其一;其二,七阳之后,丹华越红则阳性越高。达到九阳极品,则会出现一个丹孔,生出一丝灵性并自动吞吐元气。若是十阳的无暇纯丹,则有丹孔两个,形成双龙吸气的特殊现象;其三,丹香越是馥郁,越是接近原材料的气味,则品级越高!”
  “至于提升阳性,并没有明确说法,但杂质去除越彻底,药灰中的灵液保留越完整,导入其中的阳气越盛,则阳性越高,这是可以肯定的。”
  “多谢师姐,师弟明白了!”荀川拱手抱拳道。
  “既明白了还杵着作甚!”花落离冷声道。
  “这就去,这就去。”荀川连忙转身回到石门里头。
  待石门关上,荀川回到蒲团坐着,叹了口气:“才刚出去没一会儿又进来了……这贼婆娘甚是可恶,一天天的摆着个臭脸,恶声恶气……”
  “待小爷修为上去,站稳脚跟,有了自保能力,便不受你这鸟气!”
  再次发出一声长叹,荀川拿起那颗七品凝气丹往嘴里一扔。
  先前纹丹消耗了不少灵力,丹药比起昆冈钱来说,恢复速度要快不少。
  随着凝气丹在体内快速化开,一阵舒适直冲头顶,像极了第一次在正阳观服用时的感受。
  “这就是上品丹药?”荀川微微出神。
  他一直吃的都是中品,甚至下品,从未服用过上品。
  沁入骨子里的那股暖洋洋之感,就仿佛躺在母亲怀里睡着的婴孩,温暖而安宁,当真是妙不可言,飘飘欲仙。
  “不仅极大恢复灵力,就连疲惫感和浮躁都完全消除了。”
  “这不过是七阳而已,要是八阳,甚至九阳的极品丹药,得是什么效果……”
  恍惚了好一会儿,荀川回过神来,喝了几滴凝魂膏,让魂力充分盈满。
  “花师姐说的不错,我既能纹出一枚,那就能纹出一百枚!”
  给自己打了打气,荀川连续几个深呼吸,将状态调至最佳。
  心如止水是纹师在铭纹时的基本条件。荀川打算在这基础上加一条。
  身亦如止水!
  他缓缓抬起手指,将意念完全集中到指尖,控制着每一丝肌肉的颤动程度,直到完全静止,就如一尊真正的雕塑。
  “除了去杂质,留灵液外,纹丹线的过程一定也是重点。”
  “这么明显的道理,为何大家都想不到?就连花师姐这样的仙女也不明白……”
  他回忆起花落离先前说的话。
  水火两道符之所以图案鲜明,正是因为纹符线时横平竖直,深浅如一。
  这道理在纹丹上应是同样的!哪怕凝气丹只有一道阳纹。
  “之前纹符纹丹不过随意为之,图案鲜明只因我手稳。但这远远不是极致,可以做的更好!”
  荀川并不打算马上开始纹丹,而是在指尖升起一道极薄的灵力之刃,而后从蒲团上抽下一根干蒲草。
  一根干蒲草只有小拇指一半宽,里面毫无水分,若切得过细容易断裂。
  “我需得切出一百根来,每根的粗细大概不到发丝的五分之一,并保证丝丝完整。”
  因为不限时,荀川的时间多得是,与其浪费仅有的十份材料,一份一份去试,倒不如先把自己提升到极致。
  但他给自己定的目标极难,比在铁木上削出底符木片要难百倍。
  用灵力控制着蒲草,抻拉平直,浮与眼前不动。荀川缓缓抬起手,对准了蒲草边缘。
  “压!”荀川轻声道。
  话音刚出,他的手指瞬间紧绷,就像被一股无形之力刹那间挤到一起,每一丝肌肉都绷到极限,强大的控制力使得指头缓缓变红,甚至发烫。
  只见他手腕忽然一划,也许是切的实在太细,就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一根小臂长的蒲草应声而落。
  用灵力托起放在眼前一看,竟细地接近透明,几乎到了肉眼不可见的地步。
  “不知是否还再细一些。”荀川不由自主将手指放在上面,他的灵力之刃被调整到比蒲草丝更薄一倍的程度。
  “再试试!”说着,他的手腕又是一摆。
  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蒲丝陡然裂开。
  “不行……稳度没问题,但力道无法控制地如此细微。”荀川皱起眉头,这显然是现在的他办不到的事。
  将这急功近利的想法抛去,他继续切起蒲草来。
  七十根后,荀川右眼发酸,手指僵硬,一根完整的蒲草已不能分离更多。
  “不行,还少三十根,比目标差得太多……”将右手放下,抽出一根新的蒲草,他改换了左手去试。
  许久,再次失败。
  第二轮甚至只切出了六十三根,差的更远。
  将心里的急躁压下去,荀川收回手指闭眼打坐,将灵力覆盖指上缓缓按摩冲刷,直到恢复正常。
  “左手果然还是不如右手……”
  “主要是眼睛受不了。”
  眼睛是人体最为脆弱的部分,与鼓膜一般,承受不了灵力自带的灵压。
  平日若要隔绝声音,最多也只是在耳外附上一层灵力而已。
  不过切了一百多根,他的右眼已出现一道血丝。
  “有没有什么办法,不用眼睛看也能……”
  冥思半晌,将观气等所有可能的想法都捋一遍,最终还是摇头否定。
  这一坐,便过了半个时辰。
  “罢了,慢慢练吧。”荀川睁开眼站起身,一次性抽出十多根蒲草。
  毕竟端了十二年的剑,荀川的耐心远非常人可比。
  他将速度放缓一倍,除了不断重复的动作,他就像一个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
  他的眼睛渐渐发红,却丝毫不察,反而更加沉稳认真。
  直至深夜,他都未曾中断,蒲团肉眼可见的小了足足一半。
  门外的花落离,意外地没有回到秋暝苑,而是就地打坐修炼,前后左右各摆着一枚长生钱,不断吸收其中浓烈的元气。
  翌日,天亮时分。
  满头大汗的荀川,右眼血丝遍布,累到睁不开眼。
  在切开最后一丝蒲草后,大量的灵力消耗未曾得到补充,加之疲惫异常,他往后一个踉跄,原地晃了晃,差点没能站稳。
  “八十三根……”荀川用力呼出一口气,伸手撑着墙壁,艰难往石门外走。
  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但比起一百根的目标来说,还差了足足十七根。
  看着数字不大,但越是往后,每多出一根都要难上许多。
  石门缓缓开启,花落离睁开眼,见荀川满脸疲惫,于是眉头一蹙上前问道:“怎弄得如此狼狈?凝魂膏若吃完,不会打坐恢复么?”
  荀川艰难地抬手摆了摆,连行礼的力气都没有。
  极度紧绷的精神一旦松弛,强烈的疲惫感袭来,他能保持清醒已很不容易。
  “请师姐为我取三个蒲团来。”荀川有气无力道。
  花落离往里头一看,原本摆在地上的蒲团竟凭空消失了,“你要蒲团作甚?”
  “师姐莫问,只管取来便是,我有用。”荀川说完,再也撑不住身体,掏出一把昆冈钱洒在地上,便在石门前原地打坐恢复起来。
  花落离深深地看了他几眼,径自走入铭纹室中。她只当是荀川将蒲团烧了,但找了一通却不见灰烬。
  感觉似有不对,她蹲下身,低头用灵力一扫。室内铺着的地毯上,竟藏着数不清的蒲草丝,细到若有似无。
  用手指捏起,可轻轻一碰便断了。
  “怎么做到的……”
  震惊之余,她缓缓回头去凝眸荀川打坐的背影。
  这个在她眼里一直扮演冒失鬼、惹事精的外宗师弟,自打进入纹师楼后,竟越发让她看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