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池中鱼和火烧云
池塘不大,不过一丈见方而已。
在池边坐下,花落离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鱼。”
“还有呢?”
荀川仔细瞧了瞧,连水藻和石子儿都没有,端的是清澈见底。
“还有水……”
“水你个头!”花落离蹙着眉头,拿下发簪子在他手臂上快速扎了一下。即便一沾即离,也让荀川疼的连忙一个激灵,捂着手臂龇牙咧嘴。
“认真点!用心看。”
“用心看?”看着她那张清冷艳绝的脸,荀川皱起八字眉,有些不明所以,心里咕哝抱怨道:“什么叫用心看,我向来都是用瞳仁看。”
瞪大了眼睛,运足目力仔细盯了一会儿。
就在双目发酸之际,忽然,他发现了一丝不太对劲的地方。
“这鱼……”荀川眯起眼睛:“嗯……这鱼……”
“如何?”
“这鱼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总觉得好像不是真的,但看着又不像假的。”
“它不过是块石头鱼。”花落离直截了当道。
“石头鱼?”荀川一滞,“我说怎么看着奇怪,但这做的也太好了,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但它不仅是石头,用心看!”花落离又补充道。
荀川闻言,怪异地看了眼花落离,又眯起眼,蹲下身子仔细去瞧。
这是一滩不会流动的死水,只不过在这仙山之中,灵气充沛,比起凡间的活水来说更为干净清澈。
荀川想将手伸进池中搅拌搅拌,但没得到花落离允许,他不敢这么做,又不好意思开口,便只能傻傻盯着。
可不论他怎么看,这鱼还是石头一块。
“用心看……”荀川提醒自己道。
花落离很有耐心,不做打扰,只是低头拨弄着腕上的紫丁香花环。
半晌,荀川的额角渗出一滴虚汗:“该死的!用心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愈加急躁起来,生怕给花落离留下笨拙的印象。
毕竟荀川是下品凡骨,能得纹师楼青睐,简直是走了祖坟冒青烟的大运。而花落离则代表纹师楼对他进行考核,若表现得差强人意导致丢失到手的腰牌,定然悔恨交加。
说不定还会失去这个靠山,没有花落离给他当保护伞,蓝贝一巴掌便能呼死他。
并非不信任花落离,而是此女生性凉薄,不苟言笑。荀川已是宗门除温青外与她相处最多,走得最近之人,却也几乎没见过花落离几次笑脸。
“荀川啊!你千万要争争气,表现好些啊!想想蓝贝那一掌,想想第四山头那一幕幕,想想自己才刚痊愈的伤!”荀川不断提醒自己道。
或许被一剑穿胸的剧痛嵌入了骨子里,荀川一回想起来,胸口还隐隐作痛,霎时间少了几分烦躁。
吸了口气,荀川闭了眼,许久,缓缓睁开,再次恢复以往的沉稳。
“用心看……用心感应……感应……”荀川心中暗道。
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啊。心怎么能看呢?心只能感应啊!既然是感应……”
“《芥子感应篇》!!!”
恍然大悟,荀川连忙将意念集中起来,不再将注意力放在红鱼的外观上,而是去感受上面的气。
“万物有炁,山川草木有,枯木也有,石头亦然……”
果然,不多时,他便感应到红鱼表面上有一道极薄的灵气流动。
花落离并不会《芥子感应篇》,所以芥子感应篇只能作为切入口,而不是真正的方法。
许久,荀川再次闭上眼,但那股灵气却仿佛在脑海中成了像,即便不用眼睛也依稀可见。
“抓到了!”荀川一喜,更加专注,拿出了几分入定时的心无旁骛来。
随着那道气在脑中愈加清晰,渐渐地,竟复原了池中红鱼的完整轮廓,就连每一枚鳞片都一模一样。
就在红鱼完全显形的瞬间,只觉得自己和那条鱼间似乎产生了某种说不出的联系。
“这感觉是……”
紧接着,不知为何,荀川忽然身体一冷,尤其是指尖,不是普通的凉意,而是一股刺骨的寒。
连忙睁开眼睛抬手一看,竟发现自己手指上出现了一道如银针般细的微芒。
冥冥之中,仿佛有声音在告诉他,让他将这微芒刺入红鱼体内。
鬼使神差似的缓缓伸出手,往石鱼身上一刺。
蓦然,那条鱼左右一摆居然活了过来,在水中穿行摇曳,缓缓游动,悠然自得。
“它不是石头吗?石头怎么活了!”荀川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曾看错。
恰在这时,红鱼将尾巴抬出了水面,而后轻轻一拍。一团水花溅起,落在荀川脸上。
荀川连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就好似睡梦之中忽然踏空了一般,整个人猛地一颤。
当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正保持着下蹲姿势,水中红鱼依旧静止不动,水面风平浪静,不起一丝波纹。
这一切就像做了场梦。
看似十分美好的画面,经过荀川内心一通乱想,恐惧感油然而生,如一株小木苗瞬间长成苍天大树!
“师姐!我中邪了!这鱼有毒!”荀川惊得往后一闪,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花落离的袖管,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之类的话,神情恍惚。
打小他便听过不少关于邪祟之事,据说某些带有邪气之物会放出无色无味之毒,近者吸入可致幻。
要是不幸中了毒,轻则疯癫,重则丧命。
所以他担心害怕。
花落离扭头看他,淡漠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白痴。
荀川努力咽了口唾沫,松开捏着花落离袖管的手指,指向红鱼道:“真的师姐!我方才见这鱼动了,还顽皮地用水泼我。不知怎么的,一恍然,又什么都看不到了,就像大梦初醒一般。”
“离我远些!”花落离面无表情冷声道。
荀川这才发现自己都快贴到她身上,连忙站起往后退了几步,作揖赔礼。
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花落离站起身来看着他,轻声道:“师尊果然没猜错,你确实具备成为纹师的条件,恭喜。”
最后两个字从花落离口中说出,平淡地彷如山神庙中的白粥,毫无喜意。脱口而出的若是“节哀”,反而与这低沉的语气更配。
好在荀川习惯了她的表达方式,便也不觉得怪,只是挠挠鬓角道:“师姐是说……方才那个,并非中邪?可为何这石鱼动了?”
“打一开始我便告诉你,用心看。这里的心,不是心脏,不是专心,而是魂。”
“魂?”
“魂!?”
荀川接连重复了两次,更加迷糊起来。
“正是!”
见他不解,花落离看着鱼道:“万物有炁,亦有形。形炁相离者,为死物。炁附于形上,则为生。看死物时,肉眼可见其形,感知可观其炁。但要想看到他活生生的样子,就需以魂力连接。你方才用魂力连接了石鱼,便见到它了活生生的样子。”
“照这么说来,若摆在面前的是一具尸体,我也能用魂力相连,看到他生前的音容笑貌么?”
“当然不能。人乃万物灵长,有三魂七魄,除非他的魂魄依然在附近徘徊,且愿意接受你,否则强行窥探,将遭三尸神反噬。”
“原来如此……”荀川会意点头。
“方才你指尖升起的寸芒,便是魂力。魂力初开,只有寸长,且细如针尖。先前你说我隔空比划,那是在纹符,而纹符用的便是这灵魂力。”说完,花落离抬起手指。只见一道如刀尖般,宽一寸的魂刃瞬间溢出。
其中魂力之雄浑远甚荀川。
“现在看到了,之前看不见,想必是我魂力未开所致吧?”
“不错,门外汉是看不到魂力的,这张白印地字符,我一共纹了五道符线,若纹出六道来,便是紫印地字符。每多一道,便能使符文品级提升一阶。七道是为红印,八道即为金印。”
“难怪我看到师姐在纹符时,越往后速度便越慢,想来定是缘于难度逐渐提高。那九道纹线便是天字符吗?”
摇摇头,花落离道:“非也。天字符纹制难度极高,已不属于普通灵符范畴。常规底符是纹不出的,需要更为高级的材料做底。同样是四至八道,但随着材料更加高级,纹符的难度便呈幂数倍提升,对魂力有极高要求……”
“原来如此。归结来说,先以灵力生火,去除草木精华锁灵,再以灵力聚集底符的符气,进而以魂力纹符,在纹符完成后,进行鉴符,符先会自动组成图案,再使符气回归生出印章进行鉴符。对么?”
“你记性不错!”花落离难得夸奖道。
荀川又不解道:“纹符时的线随便划就行么?那鉴符时,天地如何得知我想纹出什么符呢?会不会事与愿违,明明想纹一张水符,结果变成火符。”
“纹符时,需要用魂力连通天地二炁。纯阳之气为火,纯阴之气为水,二阳一阴为木,二阴一阳为金,阴阳各半则为土。”
“为何二阳一阴为木?还有金和土呢?”
“木,春生之象,生机复苏,离阴向阳,故为二阳一阴。金为肃杀之象,自秋入冬,离阳向阴,是故二阴一阳。至于土,乃承接之象,容纳万物,需阴阳平衡,自然是半阴半阳。”
“原来如此!荀川受教了!”再次作揖,如一个谦虚的学子般道:“师姐能否说说具体如何操纵?”
“符分攻符和守符两种。像火符水符这类直接用于元素攻击的便是攻符,风符雷符虽皆属木,但乃天字符,现在的你无法制作。而守符便是我们最常用的阵符,阵法的作用,通常为了提升某些能力,比如速度,灵力强度,甚至法器强度等等,或是有压制,显形,防御等辅助作用。”
“阵符的制作与攻符制作孑然不同,阵符必须吸纳半阳半阴二炁,形成土灵符。在以其他材料掺杂,作为阵法的阵眼,方能形成。”
“师姐能否举个例子。”
“比如速阵符,便是土灵符配合鸟类妖兽羽毛做阵眼,放能形成。阵符的底皆是土符,而阵眼的材料不同,则决定了符的作用不同。”
“明白了,现在完全懂了!”荀川松了口气。
将花落离所述在脑中过了几遍,直到完全记住,这才露出一抹笑容,作揖感激。
“不忙着谢,你既对制符感兴趣,可随我去一趟纹师楼亲自做上一张。”
“真的吗?”荀川大喜,连忙问道。
花落离点头确定。
荀川又问道:“作为纹师,咱们纹出的符,和内宗那些画阵期的师兄所制之符,有何不同?”
“画阵期,并非纹符。只是用灵力在底符上画出一道阵法,持续时间通常只有五到二十息,且无法制作攻符。比起真正的纹师来说天差地别!你身为纹师,即使是初入门,也要保持一个高姿态,不可堕了我纹师楼的威仪才是!”花落离提醒道。
“这便是你如此冷漠,成天摆着臭脸的原因吗?”荀川在心中问道,脸上则摆出一副笑容,连连称是。
这二十日,荀川获得了太多,不仅开出了六轮三脉,仅差幻轮。如今更是一只脚踏入了纹师大门,只差这第一张符,便能真正入行。
将火符捏在手中看了看,荀川舔了舔嘴唇,在经过花落离同意后,将符抛起,以灵力点亮,只见一道剧烈的火焰瞬间爆出,覆盖三丈方圆,就在荀川头顶三尺燃烧着,足足三息方才散去。
热浪蕴含的温度,比起地火阵法高出了几倍不止。若不是花落离用灵力护着,仅凭着他身上这点护体灵力,怕是眨眼间便会汽化。
那场景,就像飞到天边,贴着脸去看一朵火烧云。
又像在为他喝彩。
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