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五势

  ……
  看着方知有愁容惨淡,荀川顿觉此事内有乾坤。
  “赵阔是何人?”荀川轻声问道。
  方知有闷闷不乐,怅然若失道:“符院几位管事中势力最大的一个,只要有弟子灵光一现做出个上品底符,去到他那就能换四张普通底符。说起来,比起市场价高出一倍,这倒是帮一部分人救了急。”
  “照这么说,岂非好事一件?”说完,荀川忽然觉得不对,又问道:“既然他那能一换四,为何你们还要摆摊卖?”
  方知有用手撑着下巴,摇摇头道:“你有所不知。若想在他那换,须满足他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天下何尝有白吃的午餐。一旦换过一次,等同于定了合约,从此便只能做上品灵符。除非你每十天往他手里送去五张上品,换取二十张普通底符用于缴纳,否则将无法完成任务。”
  方知有怒色内敛道:“每张底符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灵力波动。作为管事弟子之一,赵阔将主动上门收取,若发现你的底符不是从他那换来的,就证明你私自做了普通底符,后果……”
  “什么后果!?五院属于保护区,他还能动手不成?”荀川瞪着眼眶,佛然不悦道。
  方知有毛孔竖立,微微发憷,道:“首次违约,难免一顿痛打,告状只会更惨。更别说他作为管事弟子,只要不是太过,长老多半都睁只眼闭只眼,告也无用。”
  “可要是再次违约,圈外必有你尸体一具,光今年就死了六个,甚至还有莫名失踪的!”
  “我若不出圈,他怎么让我死?”
  “自然是将你诱骗或强行带离保护圈,而后杀死!赵阔已开四轮二脉,本身实力在符院就属顶尖,手底下更有一批打手走狗。且赵阔在内宗颇有人脉,可从下宗找来帮手,区区一个符院弟子,于他不如土鸡瓦狗。”
  思忖片暇,荀川又道:“这似乎有漏洞,做了普通底符大可不交予他,拿去兑换处换成宗门贡献便是。”
  “兑换处?呵……”方知有苦笑一声,晃着脑袋看着窗外:“这符院之中哪还有一面不透风的墙。”
  荀川缄口无言。
  少顷,他缓缓问道:“十天做出五张上品,这有多难?”
  方知有看着他好一会儿,无语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厉害。”
  “要说普通底符,我做个三十张轻轻松松,这水平在符院多少排的上号,可也不敢承诺必出五张上品,况乎其他师弟……为了给赵阔供货销往内宗,院里至少百多号人在他阴影下苟活,生不如死。”
  “百多号人!?真真欺人太甚!”荀川闻言惊异,鼻孔猛地出气,抬手微微用劲锤了下桌子,竟砸出个小坑来。
  他自幼在镇上茶馆听书,老板人好,并不驱逐他,各类英雄演义,侠客传记没少入耳。
  青山镇民风淳朴,少有那不平之事。
  如今亲耳听闻,近在眼前,外加今晨上山时,那一张张病恹恹的脸,荀川顿时不忿,怒从中来。
  看着桌上的凹陷,方知有眼珠一转,瞥着荀川道:“我知你胸臆难舒。若是真有权有势的人儿,像他们所说那般有个长老靠山,倒尚且可以一搏。若没有,此路难通……”
  听完方知有所言,感觉他似乎话里有话,荀川语气一滞,许久,表情渐缓,不疾不徐道:“其实……我还真没想抱打不平,只想弄些资源。不过听你的意思,这个生意怕是……”
  “虎口夺食,实乃险中求富贵。”
  “那算了……不强人所难。”
  荀川起身正要走,却听方知有快速接话道:“倘若你执意要做,也并非完全不可!”
  心中暗笑,荀川双手撑着桌子又坐了回去,挑眉道:“你要有路子,我倒不排斥与你合作一二,大不了分你两成。”
  “三成!”
  “成交!”
  方知有难得咧嘴一笑:“赵阔所收虽为上品,但良莠不齐,和我卖的相差仿佛,绝不超过四五成符力。我信你能做上品,却不知能做出几成符力来?”
  “还没做,不敢说多。但若是简单的刻槽,横平竖直于我小菜一碟,符力当有这个数。”荀川比了个手势。
  “八成?”
  “至少!”
  方知有见他神色自若,颇有自信,如见到曙光一般,双眼精光大盛:“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似怕人听见,他捂嘴哑然失笑,开心地快憋出内伤。
  “……”
  看着比自己大了至少三四岁的方知有,荀川虽没拒绝,但心中难免有些怪里怪气。
  一拍大腿站起身,只听他小声却严肃地道:“小弟在内宗有一远亲,上品灵骨,修为已达画阵期。小弟偶尔会给他提供一两张六成符力的上品底符,讨些照顾。这次,我们一次拿出十张来送与他用。只要他肯帮忙,此路可走!”
  见荀川不说话,他又补充道:“这十张算我的!”
  荀川挠了挠鬓角,故作难为情道:“这多不好意思……”
  “谁让你是我大哥呢!小弟给大哥意思意思,应该的!”方知有哈哈一笑。
  ……
  去兑换处领了自己的草木精华回到房间,荀川拿出剩下的三十张底符,有些发愣。
  “我的七十份加上知有给的四十份,一共一百一十份草木精华。粗糙做出三十份来,用于缴纳,还剩下八十份……”
  “一张上品底符,符院市价两枚丽水钱,赵阔到下宗转手一张能卖八枚。我符力高他三四成,怎么也值个十枚。八十份,至少能换八百丽水钱。”荀川舔了舔嘴唇,又搓了把有些干涩的脸,表情惬意。
  “希望知有这家伙能多收一些草木精华来。”
  把玩了一会儿桌上放着的小刻刀,荀川将它随手扔到角落。
  刻刀虽小巧,但他用不习惯。
  “先试试看。”荀川拿出黑铁大剑,从袖中抽出一张底符扔到空中。
  抬起剑,将唯一的右眼微微眯起,全神贯注其上。
  只见他剑尖直指底符其中一角,轻轻一点一划,进而脚步微挪,手腕一转带着剑尖再次游走。
  电光一闪,便是连续四次。
  将剑收起,底符飘然而落,荀川抬手接住一看,完美的四道沟,笔直而干脆,深浅一致,粗细如一。
  “我简直是为制符而生!”荀川看着自己的艺术品,翘着嘴角满意地喃喃道。
  说完,他又连忙自顾自啐了几口。
  正准备注入草木精华,忽然,手心一声轻响,凹槽骤然穿裂。
  “怎么会……”将黑铁剑放下,端详着手中完美分成两份的符底,一个长方形的木片以及一个只有血管粗的外圈木框。
  荀川皱着眉头:“还是切地太深了些,看来确实没想象中那么容易。”
  抽出第二片,这次,他压住手腕,挥剑的力度轻了一些。
  随着刻制结束,将其放在手心一看,相比之前浅了不少,不至于裂开,却又不够深了。
  “不行。太浅了,能装入的草木精华过少,发挥不出符力来。”
  两次刻制所使用的腕劲大小,荀川记得清清楚楚,但实际差别微乎其微。
  因为底符过薄,哪怕只轻了一点点,二者间的凹陷也会有明显差别。而重点就在两次使力的中间值,若能成功找到,所刻即是完美杰作。
  “我有一双不抖的手,刻得直,却很难完全控制力道多寡……”
  荀川有点浮躁。
  他决定先让自己静下来,于是挪了两步端坐蒲团清心吐纳。
  许多内宗弟子在打坐时会点根净心香,只可惜荀川没有这条件,只能干坐着。
  随着时间流逝,躁动逐步停止。直到一个时辰后,因为腿脚隐约发麻,他重新站起身来。
  看着黑铁剑,用掌心一遍遍摩挲。
  “他人以刻刀穷工极巧,不若我重剑落拓不羁……”口中念着姜不韦传授重剑雕工时的真谛,荀川缓缓闭上眼睛。
  感受着黑铁大剑的冰凉触感,像陪伴自己多年最熟悉的老友。
  所谓重剑雕工,雕刻者是他本人,而真正参与雕刻的,则是他手中这把剑,二者必须合而为一。
  “老爹说了,宝剑有灵,若无法沟通,只因人剑之间尚未心意相连……”
  “落拓不羁这四个字境界太高,非我当前力所能及,不可仅从字面解读!”
  ……
  “原本的想法不对,绝不能将落拓不羁片面地当作任意而为,随心所欲,如此一来,便少了一分真意……”
  “境界总有高低之分,在落拓不羁之前……应当还有一境。”
  良久,荀川双眼一睁,右眼似有光闪过:“深浅由心!”
  “起势深浅由心,方成落拓不羁。倘使深浅都无法控制,黑铁大剑便算不得自由,我的剑意也不自由,谈何落拓,又何谈不羁!?”
  他忽然抬起黑铁大剑,放在自己看不见的左眼上。
  “剑与腕合,手与眼合,心与意合。自始至终,我从没真正做到最后四字!只有心与意合,方能深浅由心!”想到这,荀川一喜,露出明悟的微笑。
  只见他两步上前,闭上眼,用心感受着手腕和剑的摇摆幅度,感受剑尖划过巨木时的每一寸触感,就仿佛自己亲手触摸一般。
  不到半个呼吸,黑铁大剑接连滑动,在巨木上留下一道方框。
  抬剑,一削。
  一道纸薄的底符应声而出。
  荀川没有睁眼,他知道还是太浅。
  “再来!”
  又是几道剑光闪过,抬剑削下底符。
  “不行!再来——”
  ……
  足足四百多次,荀川的剑越来越快,到后来只剩残影。
  出剑,落剑,挥剑,抬剑,劈剑。行云流水之中,更带有波属云委,连绵不绝之意。彷如那善舞之人甩出的层层衣袖,一道跟着一道。
  木片簌簌而下。
  一连五势,炉火纯青!
  直到第四百四十九剑劈落,荀川忽然睁开眼,用黑铁大剑接住那张底符,削头去尾后放在手中。
  窗外的阳光洒进,照在一尺长的符面上,轻薄而方正。
  沿着边缘的那道方框凹槽更是完美地有如浑然天成。
  还未注入草木精华,凹槽之中便隐约有气流动。
  “这是……”
  荀川定睛一看,顿时心中翻起巨浪。
  “剑气——”
  “这是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