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灰烬
“刘衍雷，无图，无仙骨！”
“云齐浩，六息出图，种子开花，中品灵骨！”
看着一个又一个人敬叩长生，听着长老宣布一个又一个结果。
原本都是凡人，不过十息之间，仙与凡，在身份上便有了云泥之别。
虽还未见有仙骨，但那上品灵骨者和无仙骨之人，却将希望和绝望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仿佛这世界的两个极端，一个喜悦到近乎癫狂，一个则颓唐到恨不能就地醉生梦死一回。
“正阳观上前！”执事长老甩袖呼道。
松灵连忙招手，众人排成一列，跟在他身后靠近过去。
“赵师兄，这是本次正阳观八位预备弟子的名单，请您过目。”松灵恭敬地递了一本册子，那模样，就像荀川等人见到他时一般。
可见同是长老，地位却相差悬殊。
“远空山？”看到这三个字，赵长老一愣，抬头侧身扫了一眼队列道：“你们谁是聂豫荆？”
“回长老的话，晚辈正是。”聂豫荆侧步走出后，拱手一拜，嗓音浑厚道。
赵长老仔细打量了他，见他穿着兽皮衣，模样粗犷，微微蹙眉道：“你来自远空山？”
“是！”聂豫荆回答道。
似乎怕他被为难，松灵连忙上前，在赵长老耳畔一番耳语，将聂豫荆已经证明之事及考核中的优异表现说了一通。
赵长老这才点点头，微微放心了些。
“你既来自远空山，那便由你为正阳观开个好头罢。”说完，赵长老一挥手，从掌心拿出了一根长生香。
聂豫荆连忙上前，恭敬接过。
“过程你可看仔细了？应当知道怎么做吧？”赵长老补充问道。
聂豫荆点点头：“是，弟子知道怎么做。”
只见大高个的聂豫荆端着香，缓缓走进长生祠中，微微躬身，用长明烛将长生香点燃，走到门外，用力一跪道：“弟子聂豫荆，敬叩长生。”
与他人不同的是，大家基本是对着开门的方向叩拜，而聂豫荆却选择转了半个身，对西边叩去。
不过既是叩拜长生，拜的便是天地，与方向无关，赵长老虽心中怪异，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什么。
两息之后，忽然，一个胚胎在元门图中显现，像极了蜷缩的婴儿。
“仙胎！”赵长老惊呼一声！
“这小子，难道是道骨！？”松灵瞪大了双眼，口中喃喃自语，生怕错过了什么。
第四息，那胚胎忽然长成了一个道童。
第五息、第六息、第七息……
长生烟毫无变化，时间仿佛都变得极为缓慢。
“七息了，快出个异像吧？道骨……”松灵把嘴张得老大，舌头在口中微微跳动，似乎在祈祷着什么。
第八息，只见那元门图忽然一阵晃动。
就连赵长老的心在这一刻也提到了嗓子眼。
可晃动之后，并没出现如他们所想的异像，只见那图中道童成长为了一个年轻道子。
“没了……”松灵和赵长老同步道，二人纷纷叹了口气。
第九息，烟雾又一次停滞，毫无变化。
直到第十息，长生香燃尽的刹那，道子再次成长，最终化作一个仙风道骨之人。
见到那仙人出现，哪怕只有一刹，松灵才缓了口气，似得到一些安慰。
只听赵长老满面春风，称心如意地笑道：“聂豫荆，三息出图，仙胎化仙人，上品仙骨！”
此言一出，周边众人纷纷惊呼鼓掌，就连才刚开仙骨没多久，正凝神打坐的几位都连忙睁开了眼睛。
殿前广场上，听觉灵敏些的弟子也纷纷赶到长生祠前，想一睹上品仙骨之人的风采。
一时间，围观之人竟比先前多了一倍不止。
元门图消散，长生香汇成一股，钻入聂豫荆头顶之中。
睁开眼，沉着冷静地站起身，他面容严肃地走进长生祠跪拜宗门灵位，而后找到一块空地，兀自坐下开始打坐。
“下一位，尤亮。”
出列之人，正是第二个登上山顶的男子。
荀川之前就注意过他，此人不弱，也许不及江游，但估计也差不了许多。
点燃长生香，只听他用力一跪，拜伏后高声吼道：“弟子尤亮，敬叩长生！”
声音之大，足抵正常三人音量相加不止。
第五息。
一颗种子出现，第八息，种子忽然裂开一条缝，进而疯狂暴长，直至变成一棵大树。
“又一个仙骨！”松灵此刻惊喜交加，激动地有些难以言喻。
通常来说，下属八观，一年难得能出一个仙骨。今天这才刚开始，竟直接出了两个。
在他心中，或许只有荀川和聂豫荆有机会开出仙骨，却没成想，这尤亮居然如此争气。
“好啊！好得很呐！正阳观今日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啊。哈哈哈……”赵长老眼神炙热，大笑道。
“多谢赵师兄夸奖！”松灵笑出褶子，有些合不拢嘴。
“尤亮，五息出图，种子成树，中品仙骨！”赵长老高声道。
似乎受了尤亮的传染，接下来几位，包括那两位女弟子，尽皆大声敬叩，仿佛如此便能沾染一丝冥冥中的运势，从而提升开仙骨的概率。
结果并不意外，他们之中再无一人开出仙骨，但也皆是中下品灵骨。
荀川被留在了最后，他的名字在册中写在首位，八观所递名册实际上是有排名的，可不知为何这赵长老却迟迟不叫他，仿佛故意忽略了一般。
“你是荀川？”赵长老声音浑厚地问道。
“晚辈正是。”荀川抱着剑，颔首道。
“嗯——看着还挺精神。不错！本座特意把你放在了压轴，希望你也能让老夫眼前一亮。”赵长老眼角挤出皱纹，笑道。
对荀川，松灵充满信心，甚至比对聂豫荆更有把握。
“你可是我正阳观这个月甚至一整年最好的苗子，不要让老夫失望啊。”松灵目光炯炯地看着荀川道，此刻的他异常激动，甚至十分紧张。
就连尤亮都能开出仙骨，荀川怎么也不能比尤亮差才是。
想到这，松灵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似乎已经看到了三个仙骨的美好结局。
他此番带来的这批全是高质量弟子，连一个凡骨都没有，当真在宗门长了回脸。
想来，上宗给他的奖励绝不会少。
将黑铁剑放下，荀川深吸一口气：“此事，听天由命吧！”
礼貌地鞠了一躬，他从赵长老手中接过长生香，脚步无比沉稳地走进长生祠中。
看着那根产生了无数悲欢的长明烛，荀川闭上眼，微微躬身，无比诚挚地伸出不抖的双手，点燃了那根长生香。
转身走出到祠外，双膝跪地，以一种比其他弟子都更端正的跪姿一拜。
这是姜不韦的要求，无论何时何地，叩拜天地时一定要跪得端正，神情庄肃。他练了无数次，做的极好，光姿势便让赵长老感到与众不同。
“弟子荀川，敬叩长生！”一字一顿地迸出，荀川内心澄澈，宁静无比。
前四息，长生烟若显出元门图，代表了上品。
第五息代表了中品。
七息以后，便是下品！
随着时间流逝，长生香不停燃烧着，速度极快。
原本满是笑容的松灵，表情逐步僵硬，愈越显凝固之相。
“怎么可能呢？莫非是七息仙胎，转仙童出异像？”松灵皱着眉头开始怀疑起来。
荀川始终闭着眼睛，他没有去看，心中默念着“心诚则灵”四字。
就在六息过后，第七息到来的瞬间，元门图忽然显现。
并非仙胎，而是一颗种子。
荀川双眼猛地一睁。
不知为何，他心中惴惴不安。
抬头一看，只见那种子在出现的瞬间便直接裂开，长出了一株草。
“什么！？”松灵一愣。
“这……这，这……这不对啊！怎么可能呢！”松灵使劲揉了揉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一直沉默的赵长老也愣住了。
种子图，只有一次破种机会，要么是草，要么是花，要么是树。
草为凡骨，花为灵骨，树为仙骨。
而七息出图，种子化草，乃下品凡骨之象。
次中之次！
荀川拧着眉毛，眼神凝重，只觉得一切并未就此结束。
仿佛有什么无法名状之物正在靠近，此物似来自冥冥之中，而非源于他自身。
直到第九息。
忽然，异像出现——
只见那株草骤然焚烧起来，顷刻间化成了一团火苗。
“火之异像！！！”有人惊呼。
“这怎么可能！种子异像？”
元门图中显异像，乃是道骨的标志。
正常来说，种子和溪流是不会有的，只有仙胎所化之仙童才能具备。
比如持剑的仙童，乃剑仙道骨；持玉笏的仙童，是为官仙道骨；背着兵器的仙童叫做兵仙道骨；眉心火纹的仙童则是火之道骨；阴阳脸的持幡仙童名唤阴仙道骨。
从没有人听或见过荀川这种草火道骨。
恰在第十息，更令人惊奇之事紧随而至。
那株随风摆动的草竟莫名被燃成了灰烬，元门图熄灭的最后一刻，除了一抔草灰之外，什么都没剩下。
“灰烬？”
“他的异像居然把他的仙骨给烧了！”
松灵大气不敢出，双目圆睁，额头汗珠渗出，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没能站稳。
就连赵长老也摆出一副从未见过的惊讶神情，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界定这个仙骨的品级。
“这少年是怎，怎么……”
荀川知道自己的仙骨很差，只是静静地低下头，看着手中长生香燃尽后剩下的香把。
他默不作声，用手指轻轻拧转着。
短短一根红色的破木头，在燃烧的过程中，熏黑了他的前路。
原以为自己即便没有仙骨，好歹也是个灵骨。
这结局令他头脑发蒙，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直到长生烟汇成一股烟线自头顶钻入，荀川感受到体内忽然升起一股力量，从奇经八脉汇聚而来，带着昨日凝气丹留在体内的元气往脑门撞去。
“轰——”地一下。
一道元门忽然出现，正如松灵所说，只开了一道非常细微的门缝。
进而，荀川发现自己渐渐能察觉到天地间流动的元气。
将香把放下，闭上双眼。
心意一动，一丈内，所有元气开始朝他涌来，从元门进入他的经脉，最终归入气海之中。
紧接着，一股舒服到极点的感觉涌上心头，刺激每一个毛孔，让他的每一寸头皮都在跳动。
这是寿元得到增补后的感受。
如今的荀川，已然拥有百岁寿元。
一百岁很长了，非要活个三五百岁也不见得就开心，所以荀川很知足。
也许是仙骨太差，还没持续多久，他便结束站起，对着赵长老和松灵分别作揖一拜。
而后径自转身进入祠堂内。
荀川并没跪下，如松般笔挺地站着，给七位掌教的灵位拱手深躬。
当他走出祠堂，正想前去跟松灵道声歉，希望他不要太失望，却被赵长老忽然叫住，招手示意靠近。
“不知赵长老有何吩咐？”荀川靠近后作揖道。
“你的元门图太过怪异，老夫主持长生祠多年，别说见过，甚至闻所未闻。具体品级，待老夫望气之后再做判断！”
荀川这才想起，赵长老尚未报出他的品级。
话音刚落，只见赵长老食指中指并拢成剑，对着眉心一点，而后向下微微一划。
金色的印记出现在鼻梁上方，仿佛开了只天眼。
此乃望气之术。
此术为观星境后修炼的功法。用以观察他人骨气，判断他人根骨优劣。
通常修仙者不会刻意去学，而像赵长老这种负责开骨的长生祠执事，则是非学不可。
随着金眼缓缓睁开，荀川头顶上盘旋的骨气便在赵长老眼中显现出来。
不过一尺来高，缓缓转动，萎靡不振。
进而，他转头去看其他弟子，那些开出灵骨之人，其骨气升起三丈之高，如一颗大树。
回头又看了眼盘膝而坐的尤亮和聂豫荆，二人之骨气竟欲冲天而去，就像两座十丈高的宝塔，相对而立。
看着赵长老凝重的表情，荀川多希望他能开口对自己说出“并非凡骨”四个字。
等了半晌，只听赵长老叹了口气：“骨气悬浮头顶，也就一尺来高。加上七息显图，实为下品凡骨，此事不会有错。”
“你虽有异像，却是大凶之兆。因此即便开了仙骨，显出元门，也不代表你……”
赵长老并没把话说完。
但荀川已然会意。
眼神复杂地轻轻点头，怅然若失的模样，有些魂不附体。
再次作揖一拜。
他嘴角挂起一抹强颜之笑。
如阴天的月光般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