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暮色向晚

  随着众人一哄而上,赶往后山,场中顿时一片空虚,只剩下荀川和松灵师徒寥寥三人。
  荀川有些尴尬,毕竟他和松灵不熟,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本想对松灵道声谢,却又考虑到这么做等于直接揭穿了松灵故意给机会的事,似乎不好,便只能呆站着,显得有点木讷。
  松灵见他呆立无语,也不在乎,便主动开口道:“此番来我正阳观,是你自己做主,还是大师教你来的?”
  荀川连忙拱手作揖,恭敬答道:“是方丈大师教晚辈来的。他说晚辈没有佛缘,故应当去寻个仙缘,而这里恰好有,让晚辈入观自行争取。”
  “既是大师让你来的,为何没有信物凭证交于我看?”松灵疑惑道。
  荀川一愣,抬头瞥了道童一眼,道童表情瞬间便难看了许多,眼珠子左右晃动着,似让他不要说出。
  顿了顿,荀川站直了身子道:“是带了信物的。只是……晚辈搁在袖中,入观后不慎丢失了。也曾原路寻过,但可惜没能失而复得。”
  松灵一滞,忙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信物?”
  荀川用手指捏了个圆,道:“大概这个大小,是方丈常年握在手里那串念珠中的一颗。”
  “念珠?”松灵思考了一下,忽然双目猛睁,恍然道:“可是金色的?比其他的珠子更亮一些。”
  “更亮一些?”荀川眼珠往斜上方一瞥,用拳头撑着下巴仔细回想起来。
  澄泓的念珠是黄色的,这点不错。因为不是木质,反而有点像黄蜡,今早给荀川时,他并没特别注意。
  乍一经松灵提醒,似乎确实有一颗特别亮一些,趋近于金色。
  “我的那颗是金色么?“他皱着眉摇了摇头:“记不太清,有些模糊……”
  “是金色,不错。”道童忽然开口道。
  松灵瞥了他一眼:“莫要张口就来,你如何能得知?”
  “回师尊的话,弟子午间在门外安排摸骨时,见过荀少侠拿出念珠在手上把玩,确实是金灿灿的。”道童答道。
  荀川记不得情有可原,因为他经常看到念珠,拆下来一颗也不会特别注意。
  而对于道童来说,却印象极为深刻,毕竟这念珠还是他亲手扔掉的,是不是金色,一回想便知道了。
  “你没记错?”松灵再次确认道。
  “对对对,是金色的,你一说我想起来了,确实是。”荀川双目一亮道。
  “遏阴珠……”松灵看着荀川有些不可思议:“大师竟将遏阴珠给了你?”
  荀川一怔,顿时感觉好像丢掉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眨巴了一下眼睛,他有些发蒙地问道:“什么饿,饿晕珠?”
  松灵则看了他好一会儿,甚至往后退了两步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遏阴珠,乃是大师养了一生的宝珠。所谓遏阴,便是置于己身,使万千阴魔邪祟皆不可近身。仙佛两道通用,不仅能大幅度降低吸收元气时经脉之中淤积的灵垢,更可清心正气,明心见性,加深打坐时的入定程度,对修炼有莫大裨益。”
  “虽然听得不是很懂,但十有八九是个宝贝。”荀川眼神飘忽心中暗想。
  那道童更是冷汗直冒,越听越玄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荀川,生怕他说了实话。
  “听观主之言,这遏阴珠也是件宝贝……那大师为何要送给晚辈?”荀川看着松灵不解道。
  松灵一愣:“这正是我想问你的!”
  “你与大师除了受业外,有无其他关系?”
  荀川点点头:“有倒是有,只是比较模糊。”
  “如何模糊?”
  “晚辈是大师从河边捡来的,却非大师所养。这既不是养育之恩,又不是救命之恩,捡来之恩这种说法也不恰当,晚辈不知如何界定关系。”
  “大师可知你身世?”
  “大师说他不知,出家人不打诳语,那应是不知了。”
  一阵沉默。
  半晌,只见松灵晃了晃脑袋,嘴里咕哝着“不应该啊”之类的话,走到了不远处。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飞到空中,将灵力释放出后,出了院墙,往长廊至观门四周一通寻找,却毫无发现。
  当他回来,脸色着实难看了几分道:“你确定是入观以后丢失的?”
  “确定,确定。”道童连忙抢话道。
  松灵神色怪异地看着道童,道童立刻解释道:“弟子陪着荀少侠四处找过,而入观之前,他确实是放在手中的。”
  荀川眉角隐约抽了抽,只好点点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那定是被什么人捡去了。”松灵往后山看了一眼道。
  “那怎么办?还能寻回么?”荀川问道。
  松灵摇摇头:“难咯!总不能将一百多号人逐个搜身,甚至一点一点检查他们的乾坤袖吧!”
  荀川心中一梗,顿时有些难受。
  长这么大,他几乎没用过什么好东西,衣服鞋子缝缝补补,黑铁剑弯弯曲曲,就连鸡汤都是临走前才勉强喝过这么一次。好不容易拿到一个宝贝,很可能是自己身上唯一的宝贝,就这么丢了岂止可惜,简直令他心痛。
  想到这,他不禁对道童的怨恨多了几分。
  不过好在他是个言而有信之人,既说了不追究,便不会食言而肥。
  “罢了,这可能就是命中注定吧。他日回到寺里,我一定跟方丈大师当面请罪!”荀川叹息道。
  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夸张了点,松灵干咳两声,毕竟丢东西的不是他,而是荀川,他不应该比荀川还心疼。
  于是他拍了拍荀川的肩膀道:“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指不定某天还会失而复得……”
  “不会安慰人就别说了,上哪儿失而复得去,此番前往纯阳宗,多半跟这遏阴珠渐行渐远。哪还有可能……”荀川心中暗道。翻了个白眼,又摇摇头叹了口气。
  抬头看去,登山不过进行了一顿饭功夫,那棋盘上的棋子已经少了十颗。
  也就是说,剩余未被发现的灵符加在一起,只剩下十一张。
  “一百多号人抢二十一张符,竞争得有多激烈。”道童将手放在额头挡住阳光,眺望道。
  松灵将眼睛闭上,未几,睁开后笑了出来。
  “师尊因何发笑?”
  “你们可知这十张符被何人所得啊?”松灵捋着胡子道。
  荀川挑了挑眉:“观主的意思是,这十张符都被同个人拿了?”
  松灵笑而不语。
  “那定是聂豫荆了,其他人应该没这能力吧?”道童噘嘴猜测道。
  见松灵默认,荀川心里霎时间充满了疑惑。
  他思考了各种方法,自认为没有这个本事,能在一百多人的情况下独自拿到十张符。
  何况灵符还必须贴在身上以示人,不能私自藏匿起来……
  “这能力足以证明他很强,可他却拒绝同我交手,真是令人费解。”荀川抬头看着棋盘,喃喃道。
  不多时,棋子又少了四颗。直到半个时辰后,所有棋子尽数消失。
  这预示着最后登顶抢夺的开始。
  后山之上一片狼藉,有人重伤倒地,无人搀扶。
  有人则贴着可怜兮兮的一张符,却被人漫山遍野地追着。
  山顶上,只有聂豫荆一人在涯边独坐,手上抓着一把灵符,粗略看去至少有十二三张。
  而他身边,则站着一个小孩儿,笑意微微地斜靠着他,手上拿着一根绯红色的糖葫芦不断舔舐,将舌苔也染成了红色。
  “小默,你说哥哥能做到吗?”
  聂默躺下,将头枕在聂豫荆腿上,笑着闭上大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还好有你陪着才不那么孤独……”
  “总有一天,哥会带你回到远空山,回到真正属于你的地方。”聂豫荆看着西边日落的方向,深沉地道。
  “我到了,我成功了!”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聂默身影瞬间淡化,消失不见。
  上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约莫十七八岁模样,衣服已经被撕地不成样子,手上捏着两张符,兴奋至极。
  远远看了聂豫荆一眼,本想接着欢呼,却骤然一滞,咽回喉中。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来到顶上,并在最后的小坡集成小队,拦路强抢后上的持符之人。
  为了仙缘,拼尽全力,如战场般厮杀,就连亲兄弟在此刻都显得如路人一般冷血。
  呐喊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好在聂豫荆最后回到了半坡前,将自己的符分了四张出去,保证了两位持符女子被小队抢夺后,依然能保有最终获得名额的资格。
  不到一个时辰,考核结束。
  所有人被阵法瞬间短距离传送回场地中。
  看着满地的伤员,荀川有些目不忍视。
  第一次,他打从心底感受到自身实力的重要性。
  在此之前,他虽一次都没赢过姜渺声,却从不觉得弱小是件很严重的事。
  只是理所当然觉得因为姜渺声太强,自己不敌也很正常。
  “若渺声不是我义兄,而是我的仇人,我不知已经死了多少回……”想到这,他忽然对纯阳宗的修炼生活看重了几分。
  从前他端剑偷懒,老想着怎么换着法儿讨轻松。
  而姜渺声却勤勤恳恳,因为他知道自己先天不足。
  姜不韦也曾告诉过荀川,修行时不端正的态度,才是导致他不是渺声对手的根本原因。
  “好在我长大后懂了更多的道理,修行认真许多。否则今天躺在地上的人里,很可能就有我一个。”荀川叹了口气,帮着道童给重伤之人分发药粉。
  待众人修整完毕,松灵身边已经站了包括荀川在内,六男二女一共八人。
  “今日考核很不错,竟有两个女娃儿脱颖而出,还记得上次有女娃儿,似乎是四月份了……”
  “是的,师尊,是四月份。”道童拱手确认道。
  满意地点点头,松灵一挥手,八颗丹药从乾坤袖中飞出,悬浮于荀川等人面前。
  “这是凝气丹,吃了吧!它不仅能温经润脉,也是预祝你们八人明日旗开得胜的吉物。希望诸位之中能出一两个仙骨,再出几位灵骨,也不枉正阳观上下忙活一场。”
  荀川看着眼前的白色丹药,微微有灵力流转其中,甚是好看,伸手捏住后竟有些舍不得吞下。
  直到其他几人都纷纷吃下之后,他才无奈地将丹药含在口中。
  指甲盖大小,却无比顺滑,如豆腐一般丝毫不卡喉咙,一入口便溜进腹中。
  丹药淡而无味,入体后却传来阵阵暖意,由内而外迅速发散,让精神为之一振,所有的疲乏竟刹那间一扫而空。
  “不愧是仙人之物,果然厉害。”荀川咂巴咂巴嘴,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凝气丹,乃仙家最次的丹药,荀川等人肉体凡胎,连仙骨都未开,自然是有奇效。
  待日后开了仙骨正式修行,作用便不再这般明显。
  八人齐声对松灵道谢而后深深一拜,算是回了他这个领路人的情。
  又听松灵详细嘱咐了一番关于御空时的注意细节,荀川忽然感觉到,自己似乎离那座遥远的仙山近了许多。
  昨日才在饭桌上看姜不韦遥指未来之路,今日便已准备启程前往。
  此时暮色向晚,天光渐暗。
  跟着道童在观中用了晚膳,八人便各自回到安排好的房中休憩。
  正阳观的床上。
  荀川睁着眼,一夜未眠。
  今日在正阳观中吃了有生以来最好的一顿饭。
  可不知为何。
  荀川嘴里却全是姜不韦昨日所炖鸡汤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