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风起开封
几名腰挎单刀的捕快守在朱漆红门前,将顺着血腥味围过来看热闹的路人驱赶开几丈地,随后从府衙的马车上搬下几个轻木拒马拦在门口,面目严肃的分立在拒马之间。
一个文士打扮的翰林书生路过人群,踮起脚尖瞅了半天也没看到个所以然,拉过一个挑着扁担的行脚商问到:“老丈,这里发生什么了?怎的府衙的官差将这宅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老头苦笑一声放下挑子,拿过肩膀上的旧毛巾擦了擦汗摇头叹息到:“这位小哥恐怕是最近今儿才来开封的吧?你有所不知,昨儿这南城区夜半突然响起尖叫声,可等巡城捕快赶来的时候,孙府上下三十余口包括两个襁褓里的小儿都被人杀了!听说那血一直从宅子里流到大街上,染红了好大一片地,惨得很!”
“什么!?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有歹人敢在开封府犯下这等恶行?”
“哎,谁不说呢……林老爷听闻此事都大卫震怒,将城里的捕快全派出去缉拿凶手,听说连锦衣卫的密探都出动了。”
“林老爷?可是那开封总督,坐镇中原的林镇邑林大人?”
“除了他,还有谁在开封当的起这二字?哎,不过估计查不出个什么…”
“老丈此话怎讲?”
老头有些顾忌的朝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到:“这事,十有八九与血杀门撇不清干系……”说到这老丈就不说话了,即使书生愿意出些钱他都不敢干,挑着扁担便往集市去了。
“元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定睛一看,这书生正是病好的差不多了的李元卿,而穿着朴素提着一篮子小吃对书生说话的自然是李氏了,她顺着李元卿的视线看向宅子,微微凝神后脸色一变,拉着他不由分说的便离开了这里。
“怎的夫人,出了什么岔子?”
“那宅子至少冤死了好几十口人,里面怨气冲天七日内必有恶鬼返魂,夫君还是离远一些,万一招惹到什么因果……”李元卿原本是个不信鬼神不信邪的正统儒家书生,但是自从接受了内人就是狐妖这个事实以后,整个人的心态就变了;而在一个月专心休养疗伤期间,他放平心态再次闻了一遍圣贤书,方才从圣人们所修之书的字里行间中发现一些蹊跷,细细推敲后才感后心发亮,原来圣人们早知这世间并非如此平和。
山精妖鬼自炎黄祖帝时就有之,只不过后来黄帝轩辕剑斩蚩尤后,这些大妖们就随败退的蚩尤部落淡出人间了,而另一些不愿就此离开的妖精则隐匿于市井,渐渐地后人们便将前人所修之书当为神鬼异的志杂谈乐道,而一些见识过妖鬼之人亦没有明写,只是用玄而又玄的笔墨将其记录,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外乎如此吧?
“那真如此的话,这些鬼怪不会伤人?”
“夫君就不要操那个心了……就算没有高人动手,普通怨鬼最多过七七四十九天就会魂归酆都重入六道,更不用说在这开封之地能人异士辈出,就算镇压不了但将其困住的本事是绝对有的……”
“.…”李元卿叹了口气,“那我读着书有何用?”
“夫君不是说过,愿先天下人之忧而又,后天下人之乐而乐,这世间妖鬼山精终只是少数,普天之下平凡百姓又有几何?天下,终归是普通人抗起来的,夫君便要做那引导百姓的亮相啊。”
李元卿苦笑一声,自己这点觉悟竟然还不如枕边人,要命的是这枕边人竟然是狐妖所化,偏偏还比他一个饱读圣贤书之人更要忧国忧民,不禁感叹到底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取悦褒姒,到底是他自己真的昏庸,还是如书中所言,那褒姒就是个惑乱天下的狐妖?
“为夫知道了!”李元卿哈哈一笑振作精神,“走吧,我们也该落脚备考了…对了,你还记得罗先生给我们安排在哪里了吗?”
“记得,是他朋友的一处闲宅……话说恩公才来聊城没多久,怎么在开封府都认识人了?”
“管他呢,住着便是,债多不压身,大恩慢慢还”
…………
再说罗生,他今早带人将李元卿夫妇顺路送到开封府后,便押着那位柳姓的‘关系户’略做打扮后手持锦衣卫铁牌去柳府里逛了一圈,出来后那个男子便如同丢了魂一般彻底呆了,嘴里喃喃着不可能,为什么之类的傻话。
漠鵖也终于明白为何罗生要派人在外面散步血杀门贩卖极乐散,私营禁品,勾结官僚意图谋反的谣言,实际上就是做给外人看的,他们失踪的那位柳管事是否出卖了血杀门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出了这档子事总得有人负责,更得有人掉脑袋。
“大人,如此挑衅血杀门似有不妥,万一追查下来……”
“挑拨血杀门?你也太高看我了……那等庞然大物可不是咱们这小猫小狗两三只就能挪得动的,不过好在柳管事只是个小人物,负责监视他的也只是个小人物,那种人就算看出了其中的把戏,但为了自己的前途和身家性命,也会把错全都推到柳管事身上保全自己,如此就足够了。至于追查?柳管事还没重要到那个份上,所以既然人死案结那还查它作甚,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谁不懂?再者说,哪个组织里面没些藏污纳垢之地?恐怕柳管事失踪以后,有些血杀门内部的人绝起户来比我们还勤快呢。”罗生邪魅的扫了漠鵖一眼,“还有,以后不要用这么低劣的激将法怂恿我了,你说与不说影响不到我做与不做,明白吗?”
“喏”这次漠鵖没有笑,当着罗生的面异常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瞧的罗生有些发毛时她嘴边才咧起熟悉的弧度,福身告退。
“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罗生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站起身推开屋门,翘着二郎腿坐到面如死灰的柳管事对面,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晦涩的怨毒杀机后,才一咧嘴笑出声:“你恨我是应该的柳管事,不过你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书生,就算罗某给你一把绝世神剑你也伤不得我。”
“呵,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要杀你早就动手了……相反,罗某是来给你个机会的,给你个报仇的机会。”
“你会那般好心!”哀莫大过心死,心死者怀死志而无惧,怒急的柳管事再无顾忌,抓起身边的茶杯就向罗生砸来,可惜准头差了太多只溅了他一些茶水。
罗生心不在焉的将锦袍上的水珠弹开,“你可悠着点柳管事,据说你柳家还留了一个活口呢,只不过下落不明罢了,若是惹恼了在下的话……”罗生微微一笑,看的柳管事脊梁发凉,待他怒火迅速消退后才指着一旁书案上放好的纸笔,“要救那个活口不难,把你知道的关于血杀门的一切都白纸黑字的写出来。”
末了罗生指着地上的碎茶盏,“写完以后把这摊子垃圾收拾好,为了你那个幼女,可是死了别人家的小女儿,所以且行且珍惜吧柳管事……差点忘了,现在你不是血杀门的管事了,只是个被追杀的丧家之犬。”
木门吱呀合上,柳成颤巍提笔。
罗生却是不知,他所在的密室几里外的镇抚司府衙处,一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倩影正高坐在主座上,耐心听着坐在下手处从四品镇抚司巡查校尉的报告。
琉璃才微微颦眉,善于察言观色的巡查校尉便收声小心开口,“大人,哪里不对?”
“没有,继续报告,务必做到事无巨细,不用担心我记不住。”一旁的小郡主刘雨轩则有些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皱了皱小琼鼻催促道:“琉璃姐姐让你说你便快些说,耽误了事情小心本宫参你一本,要你这狗奴才全家人头落地,整整齐齐赴黄泉!”
“喏!”巡查校尉头低的更低了。
琉璃嗔怪的扫了雨轩一眼,后者淘气的吐吐舌头扮乖,完全看不出是方才那个乖张暴戾的郡主,反而像一个可爱的邻家女孩,只是诺大的议事厅除了琉璃外,谁都笑不出,更不敢笑……琉璃就像那死气沉沉的泥塘中唯一的一朵白荷,出淤泥而不染,退百芳又孤寂。
而此刻比锦衣卫镇抚司衙门里那位巡查校尉更加忐忑的,就属总督府中林镇邑的正妻了,这个出身平凡走了大运的女人得知两位郡主驾道开封后,先去的是锦衣卫衙门而非总督府时便乱了阵脚,此刻正如一只被丢入油锅里的活鱼瞎折腾,弄得林镇邑烦闷不已,开口劝慰了几句见还是没用后便独自去了书房。
“你说这个老头子!皇上派公主过来,公主不先来见他却去镇抚司衙门!他不作为就罢了,说他两句还和我甩脸色…我委屈不委屈啊我!”林妇人说着说着就自个儿委屈的不行,拿起手绢一边抹眼泪一边翻以前的旧账。
“姐姐不用着急,姐夫应付得了这些人的。”另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女拉着林夫人的手安慰她,此女是林夫人的族妹,原本打算嫁给一个中郎将的儿子的,但后来林夫人害怕林镇邑纳妾而自己失宠,才火急火燎的将此女招到开封,只是为何至今都未有结果,这其中的牵扯就属于总督府的家事,外人不得而知了。
“他?如果他肯去争,当年那个大将军之位便绝对跑不了,也不会被武帝发配到开封这个破地方,天天净应付这些造反的刁民了!”
“对对,姐姐说的对…”外头那些平头老百姓都以为她这个所谓的正一品诰命夫人,是那种德才兼备大才女,只有一些知情人士才晓得,林夫人是真的泼辣无知愚不可耐,不过也亏得她平日里本就不爱出门,所以才给林镇邑这个封疆大吏留了一分脸面。
而这一天林镇邑都安静的待在书房内,密会了一天的客人,至于聊了什么具体见了谁?除了潜入其中又永远的呆在那里的谍子外,连那些知情人士都不晓得。
傍晚,罗生拿着柳成柳管事的供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密室,“今晚的月亮这般圆,杀起人来最好…你知道为什么吗漠鵖?”虽是反问,但罗生却自顾自的笑道:“因为谍子们没有借口放掉跑任何一个活口……走,我们回聊城,点齐人手随我杀人去!”
镇抚司衙门外,琉璃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刘雨轩坐上马车准备前去总督府,琉璃摸着雨轩的头安慰她,“就是去总督家吃个家常饭,随便聊聊天就好的,有什么不乐意?”
“老林头坏得很…我惹不起还躲不起?”
“你不使坏,谁敢对你使坏?”
“哼……姐姐尽冤枉我”
林镇邑面色严肃的独自从书房走出,对一旁的书童吩咐道:“去让后厨准备些家常菜和上品清酒,晚上我要招待贵客,另外你再去夫人那儿一趟,让她……算了,直接告诉她晚上郡主要来就行。”待书童一路小跑着离开后,这位国柱才叹了口气坐到一旁粗糙的石凳上,对着空无一人小菜园说道:“你说,老夫还有几个年头?”
除了一声轻叹外,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