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随为师回家……

  柳如风说这话时明明语气颇为平淡,面容看不出多少波澜。
  但不知为何,曹会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目光一阵躲闪,心中鬼使神差地涌出几分惊惧不安之意。
  但很快,他又露出恼羞成怒之色,强自镇定,抬头挺胸地冷着脸看着柳如风,轻哼一声,却没有说话。
  说完这话,柳如风便转身离去,竟没有再理会曹会半分,让其面色一阵红白交替,但眼神却是阴晴不定,心头没来由萦绕着一缕担忧。
  而狐夏信则是眉头微皱,望着柳如风渐行渐远的背影,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而另一边的江月行似乎对于其他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只是呆坐在擂台之上,双眼无神,脸颊不知何时留下一行老泪。
  “师兄……”
  柳如风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踏至江月行身旁。他见师兄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鼻子一酸,想要开口劝慰,但却都被堵在了嗓子口。
  莫说是他,便是在场的其他观战之人也都是默不作声,看着一下子犹如苍老了十几岁的江月行,心底泛着些许无声的哀叹惋惜。
  对于那些膝下无后的顶尖高手而言,门下的真传弟子可谓是有如亲生血脉,视为己出,倾注的心血和关怀可不仅是师徒之情这般简单。
  然而,两名亲传弟子先后逝去,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等打击,也不是谁都可以承受得住的。特别是那些老家伙,见了如此一幕,皆是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站在了江月行这一边,颇有感同身受之境。
  其他年轻一些的弟子虽不能理解这等痛楚,但江月行在昆吾派内向来有善名,待人和气,处世温润,颇受众弟子尊敬爱戴。眼下看到江长老这般模样,他们大都心情沉重得说不出话来。
  在场之人,唯有呆在擂台一侧的曹天赐面无表情,眼中甚至闪过些许报复性的痛快之色。若不是眼下人多眼杂,恐怕他该放声大笑起来。
  他冷冷地盯着江月行那落寞孤寂的背影,心底一阵疯狂地咆哮。
  老家伙,这便是你吝惜风凌步,瞧不起本公子的下场!
  曹天赐的嘴角边,若有若无地泛出一丝讥讽之笑。
  江月行咳嗽一声,喉咙一阵血气翻滚,但还是被其生生压了下去。
  见江月行似乎挣扎着想要爬起身,一旁的柳如风忙矮下身子,将他扶了起来。
  江月行此刻方才缓过神来一般,用平静的眸子看了柳如风一眼,旋即艰难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地低声说道,“无妨,我没事。”
  但他那虚弱的气息和苍白的脸庞,却表明此刻其伤得颇为不轻。
  说罢,江月行便抬起沉重无力的双腿,一步步向着擂台一处缓缓走去。那里,静静地躺着他的大弟子方梁,只是永远也睁不开紧闭的双眼了。
  此刻的他,身形佝偻,手脚微抖,每走数步,都会停下来喘几口气。那颤巍巍的模样像是迟暮之年一般,苍老得让人心疼。
  柳如风本想搀扶着他过去,但师兄却固执地摇了摇头,没有让他跟在身边,只能用复杂的眼神目送着其离开。
  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江月行终是在方梁的尸身旁停住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没有半分气息的大弟子,随后便蹲下身,伸手用衣袖将方梁嘴角边的几缕血迹擦拭而去。
  或许,在其眼里,徒儿只是沉睡了过去……
  此刻,江月行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和蔼的神情,枯瘦的手理了理方梁胸前的衣袍。而其眼中,不知不觉竟泛起阵阵回忆之色,目光柔和,嘴边露出几分温然的笑。
  眼前仿佛又浮现了当年遇到这两名弟子的场景。
  那是一年大雪纷飞的冬夜,寒风呼啸,天地俱静,整个都城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半个人影。
  而在城西的一断壁残垣处,有两道单薄瘦小的身影挤在墙角,身上穿着破旧的烂棉絮衣,在北风中瑟瑟发抖。
  这是一对年纪不过七八岁的乞儿,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烂衣里面的身子没有多少肉。两人皆是瘦骨嶙峋,手脚冰凉,脸颊冻得发红,几乎要失去了知觉。唯有不断地用小手搓着呵气,方才不至于僵硬得无法动弹。
  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两名无父无母的孤儿唯有相互偎在一起,才能取得几分暖意。
  此刻,而他们身前,放着一只破石碗和一盛热汤用的瓦罐。不过,瓦罐内早已没有半点汤水,唯有破碗上还搁着半块硬邦邦的馒头。
  在诺大的皇城,这样的乞儿并不少见。每年隆冬一过,都会在城内各个偏僻的角落发现一两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与那些另有法子求活路的年长乞丐不同,他们身子弱,力气小,唯有靠好心人那难得的施舍才可勉强不饿死。
  但如今,他们已经数日不曾吃过一口热食了。眼下,唯有半块昨日捡来的半块馒头,但也舍不得吃。
  终于,似是忍耐不住肚中那股饥肠辘辘之感,那名年纪小几岁的乞儿用馋巴巴的眼神看了看半块馒头。
  年长几分的乞儿见此,苍白干涩的嘴唇露出一丝和笑。他伸出干巴巴的小手将半块馒头拾起,递与他轻声说道。
  “小信你吃吧,我还不饿哩。”
  叫小信的乞儿咽了咽口水,终是仰起小脸,用尚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语气回道,“梁子哥,我们一人一半可好?”
  年长些许的乞儿呆了半晌,随后揉了揉对方的头,笑着点了点头,眼中却是泛着些许泪花。
  于是,二人将那半块硬邦邦的馒头费了老大劲才掰成两半。舍不得一口吃点,他们一片片地扯下馒头在嘴里含住,渴了便抓一把身边的雪,就着冰冷的雪把一块咽下。
  即便如此,小半块馒头也很快吃完了,但除了心口一片凉意,腹中的饥饿不过稍稍去了几分罢了。
  两人挤在一起,望着破墙外鹅毛般不断挥洒的大雪,红通通的小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天色更加深沉,连打更的更夫也不愿出来,街道之上空荡荡的,愈发显得清冷。
  “我想吃肉。”
  “嗯……睡吧。”
  “梁子哥,昨夜我梦到我娘哩,她还给我买糖葫芦了,可甜了呢……”
  “等咱有银子了,我也给你买糖葫芦。”
  “想着糖葫芦,又不饿了……”
  这时,一道戴着黑色斗篷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了此处,他路过断墙时脚步一滞,停了下来。
  两名乞儿愣愣地望着面前戴着的斗篷之人,干瘦的小脸上有些惊愕不安。
  江月行摘下斗篷,呼出一口白气,脸上露出一丝和蔼至极的笑容。他看着两双澄澈无暇的眸子,心头涌出些许柔和之意。
  “你们,可愿随老夫走?”
  “能吃上饭么?”叫小信的乞儿仰起脏兮兮的小脸,满是期待之意,脆生生地问道。
  “我们……可以干活的,不白吃白住。”似乎是怕江月行误会,年长几分的孩子忙慌张地补了一句。
  江月行呆了呆,旋即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你们叫什么名字?”
  “方梁。”
  “我叫小信。”
  “走吧……”
  江月行没有多说什么,各自牵住两人冰冷的小手,语气温然地低声说道。
  于是,三道身影便从这破墙处走出,在雪地上留下数刚深浅不一的脚印,慢慢地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
  一切化为虚影,回忆的画面消散。
  江月行伸出双臂,将尸体已经冰冷的方梁轻轻抱起,有如抱着那年在风雪中的乞儿一般。
  他脸上犹自带着当年的和笑,原本受伤后无力的身子竟挺直了几分,好似回光返照一般,双眼泛着柔意。
  “徒儿,随为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