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回 青木难燃
木十薇身穿青色大袍站在谷口处,手上紧握一把红色长剑,满脸寒意地望着前方。
在她身后凝立几人,便是气质脱俗的木蝶影、面容清丽的木晚秋、一身孝服的木然已以及几位堂主长老。
在几人之后是一众木族弟子,身着青衣手握出鞘长剑,摆着架势胆怯地望着谷口方向。
在她们对面站着另一帮人,这些人身穿黑衣面容狠厉,手上握着明晃晃的兵刃一身的杀气。
队伍之前站着一人,这人身着褐色僧服,外披一件紫红袈裟,手握神物转经轮,便是玄教夜部之主薄衣喇嘛。
两方人马剑拔弩张对峙着,一派肃杀之气!
薄衣喇嘛脸上带着平和笑容,上前两步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轻声说道:“木族长,小僧的来意已经说过了,只要你们归附我教,我保你青燃谷万古长青不损一人。”
木十薇回头看了眼满脸愤恨一身孝服的木然已,决绝回道:“你们玄教杀了我族青帝还来劝我依附,我木十薇虽是女流但绝非没有骨气之人!”
薄衣喇嘛闻言摇了摇头,说道:“族长错矣,俗语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觉得今日一战你们有几成胜算?”
木十薇寒着脸瞪着眼睛说道:“你们人手确实远多于我们,我也知道今日一战败多胜少,但我们木族子弟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踏入青燃谷半步。”
薄衣喇嘛长叹一口气,面带悲悯神色说道:“族长大人是木族之长,愿意为木族而亡小僧敬佩不已。只是你这些弟子只是普通的弟子,他们年纪不及桃李之年,却要为了虚无缥缈的木族大义而死,你真的忍心吗?”
木十薇心头一颤,回头看去,只见身后弟子面容稚嫩,紧握剑柄的双手不住颤抖,眼中满是惧意。
她心中一阵不忍,面带愧疚说道:“都怪我这个族长没能耐,她们为我而死是我欠了她们的,来生当牛做马我愿一一回报。”
薄衣喇嘛嘴角一笑,说道:“小僧是佛门中人,对生死轮回略知一二,这来生之说不过是劝人向善的欺骗之言罢了。死便是死了,不会再有来生,你欠她们的永远还不了,你身上背着的债随你一死便会消散,而她们只是白白死了,永远得不到偿还。”
木十薇低了低头,她一直觉得是自己本事低微才导致木族落得如此境地,心中深感愧疚觉得对不起木族之人。
木然已见她神情落寞心中一急,说道:“姑姑莫要听他之言,人生于世间便该忠于正道,岂能屈服于强虏?”
听闻此言木十薇回头看了他一眼,向他点了点头心绪稍定。
薄衣喇嘛轻念佛号,说道:“这位想必是青帝之子木然已吧?我们杀了你父亲你理应怨恨于我。只是这些木族弟子也是上有高堂,如果她们死了父母当由何人照料?”
此言一出木族年轻弟子都低着眉头犹豫了起来,人群之中传来阵阵细语之声。
木然已见族内人心动摇心中盛怒不已,高声喝道:“你休要挑拨离间,你们就算没有害我父亲,我也一样会与你们势不两立!”
薄衣喇嘛面色沉静,徐徐说道:“小僧以为阁下所言一定出于真心。但小僧也有个疑问,如果你的孩子被我们所擒,只要依附玄教便可救他活命,你会如何抉择?”
木然已一怔,没有立刻回答,想到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他迟疑了起来。
见他犹豫神情薄衣喇嘛嘴角轻笑,说道:“你不能舍弃自己的子女,为何却能让这些弟子赴死?难道她们不是别人的子女吗?”
木族众人一阵窃窃私语,虽都还举着剑但心中已生退意。
木然已心中一急,说道:“你休要胡言乱语,就算我的孩子落于你们之手,我也不会违背道义……”
他还未说完便见木十薇向着他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落寞叹息说道:“然已算了。”
听闻此言木然已心中更是焦急,喊道:“姑姑不能从了他们啊,不过是一死罢了……”
木十薇低着头说道:“我死便死了,可是你回头看看咱们木族子弟哪还有斗志,与其让她们白白送死,不如就此降了。我当族长这些年没有给她们带来什么好处,如今幸好还能救她们一命。”
木然已心中一阵酸楚,低着头不再说话。
薄衣喇嘛双手合十轻念佛号,说道:“族长大人怜惜众生,免了众多杀孽,小僧在此谢过。只是降于我教有个规矩,便是族长大人跪在地上行上一礼。”
听闻此言木十薇猛地抬起头来,满脸愤怒地看着他。
她怎么也是一族之长,怎么可能当众对他人跪拜?
然而她眼中怒气转眼便就消散而去。
她今日根本没打算继续活下去,就算降了玄教她也会自裁于神树之前,她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救她的弟子。
既然都有一死的决心,怎么就不能再忍一忍,为跟着她多年的弟子求条活路?
木十薇低着头,身子微微下沉,腿弯一屈便要跪地行礼。
见她如此,木晚秋、木蝶影等人眼睛用力一睁,上前两步纷纷出言阻道:“族长不可啊!”
木十薇犹若未闻,面无表情向下跪去。
然而就在双膝将要触地之时,她忽地发现身前出现一双满是土灰的布鞋,再往上是挽着裤口的小腿。
抬眼一看,只见满脸痞气的冯古正低着头叼着草根饶有兴趣看着她。
木十薇眉头一皱心中一阵憎恶,一挺身站了起来。
木晚秋见冯古到来眼睛顿时一亮,心不住怦怦直跳,面带喜色说道:“我就知道他会来救我们!”
一旁木蝶影神情冷漠说道:“他来又有何用,就凭他一人能救木族?”
木晚秋没有搭理她,满眼都是柔情看着冯古。
见冯古突然出现木然已也是心中一喜,他知道他这个师兄是来救木族的。
木十薇瞪着冯古咬牙怒道:“你来作甚,莫不是想看我笑话!”
冯古叼着草根,满脸茫然说道:“我只是路过,你要做什么便做,不必管我。”
他站在面前,木十薇怎能跪得下?
木十薇咬牙切齿问道:“你这个奸佞痞子难道是玄教中人?”
她一直觉得冯古作恶多端,而玄教也是十恶不赦,正所谓狼鼠一窝,她自然就以为他们是一伙的了。
不待冯古答话,薄衣喇嘛念了句佛号,轻声说道:“族长大人误会了,我虽然识得冯少侠,但我与他并非一路。”
他也不知道冯古前来所为何事,但见他独自一人知他成不了什么气候,便也想看看他要做些什么。
冯古回头对薄衣喇嘛说道:“见过大师,大师稍等一下,我与木族长是老相识,容我们叙叙旧。”
薄衣喇嘛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少侠请便。”
冯古感激地点了点头,回过头来说道:“听说木族有难,我特意赶了三天的路前来看热闹,没想到真被我赶上了,实在是万幸!”
边说边不住搓手,显然心中十分兴奋。
见他幸灾乐祸的模样,木十薇怒不可遏,手上紧握剑柄说道:“我虽然敌不过玄教,但杀了你还是有把握,你不来还好,既然来了我岂能让你走!”
说着便要上前出招。
冯古连忙摆了摆手止住她动作,说道:“族长大人莫急,我虽然得罪于你但也没有惹出大祸患,而如今玄教却要灭你木族。你不与玄教动手反倒与我动手,让你这些弟子看到恐怕不大合适吧?”
他边说边围着木十薇绕圈,一副谆谆教诲模样。
木十薇虽然盛怒但还是将他话听了进去。
此时玄教才是木族大敌,自己不同玄教动手反倒杀一个莫名其妙的痞子,确实有欺软怕硬之嫌。
她心中盛怒又不能动手,气得浑身不住发颤。
木蝶影嘴角冷哼一声,对身旁木晚秋和木然已说道:“这就是你们的朋友,见人危难之时落井下石!”
木晚秋依旧双眼含情看着冯古,满不在乎说道:“他如此做一定有他的打算。”
木然已虽然面带不解,却还是坚定说道:“我相信冯师兄为人。”
木蝶影哂笑一声,说道:“两个疯子,要是他心怀好意我木蝶影以后就为他卖命了。”
冯古围着木十薇转了两圈,说道:“姑姑为人耿直如今怎么打算屈服玄教了?”
木十薇瞪着眼睛怒道:“住嘴!谁是你姑姑,我何时打算屈服玄教了!”
冯古叼着草枝痞里痞气说道:“没有就好,我还想呢,以姑姑如此刚强之人岂能屈于匪人威势。”
听闻此言薄衣喇嘛面带不快,说道:“冯少侠言语小心。”
冯古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回身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说道:“在下无心之言,大师见谅。”
薄衣喇嘛“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木十薇瞪着冯古说道:“你不过是想看我笑话罢了,我木十薇岂能让你如意,如今我确实被人所制,但是就算我们都死了也不会让你看笑话!”
冯古面露惋惜神情,叹了口气说道:“哎,这就没意思了,姑姑何必呢?”
木十薇眼中冒着怒火,口中咒骂道:“你作恶多端早晚有一天会得到报应……”
她心中怨恨深重,咒骂之言一出口就难以止住,指着冯古鼻子破口大骂起来。
冯古漫不经心含笑听着,一点都不生气,仿佛不是在说他一般。
过了半晌空中忽然传来“咔”的一声,这声响细微低弱其他人都没听见,可是冯古却听的清亮。
他连忙一摆手止住木十薇话语,一改往日痞里痞气模样面容认真侧耳静听,口中说道:“可以了,不必再说。”
木十薇一怔,不明白他为何如同变了个人一般,而且听他话语感觉他是故意让自己骂他。
冯古眯着眼睛望向远处山顶上空,自顾自喃喃说道:“赤凉城外有处林子叫作流焰森林,里面树木茂盛猛兽众多,寻常人一旦进入就难以出来。可是我有个朋友却可以自由出入,因为他有把匕首可以一瞬千里,随时可以回到自己去过的地方。不仅如此,他还能将森林里面的东西带出来……”
此时谷口所有人都顺着他目光看了过去,只见远处山顶上空裂开一个洞口,向洞中望去里面是一片燃着火的森林。
流焰森林,里面不仅有火树银花,更有数不清的猛兽!
只听“哐”的一声巨响,洞口顿时放大了一圈,自里面突然飞出一群拍着膜翅的大鸟。这鸟鸟奇大无比,双翼一展足有四五丈,口中喷着火焰咆哮而来!
再看山头之上,顿时烟尘四起,数不清的猛兽奔腾而出,将山头都踏矮了一层,地面哐哐巨震,谷口众人离得较远都难以站稳脚跟。
木十薇满脸惊愕,转头看向冯古,只见他双眼泛白里面有团团白雾飘过,犹如天空中的云朵。
云眼功法,可以千里之外操控鸟兽!
木十薇顿时便明白了过来,他是打算靠着这些猛兽救木族!
他肯定在旁埋伏许久,就等着洞口出现然后携众兽抵挡玄教。
这些巨兽莫说是玄教这些人手,就算整个青燃谷都能踏平了!
但她眉头又是一皱,想不通他本已计划妥当为何要提前出来,如此岂不是太过危险?
她心猛地一跳便就想明白了,他是不想见到自己跪地求降,所以冒着危险走了出来,他是为了不让自己丢颜面!
他故意气自己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
木十薇满含感激地看向冯古,然而她这一看不要紧,顿时心中一颤,只见冯古脸色煞白浑身不住颤抖,双眼流出两缕鲜血。
云眼功法虽然可以操控鸟兽,但也不能同时操控这么多,更何况还都是些烈鸟猛兽!
木十薇神色一紧,回头高声喝道:“木蝶影,你还等什么!”
木蝶影看着漫天大鸟早已愣了住,听到族长喊话她才回过神来,一见冯古两眼泛白便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顿时心中一阵愧疚,知道自己错怪了他。
她眼神一凝脚步一动便要上前相助。
正在这时,一旁的木然已一把将她拦了下来,接着身子一纵跳到了冯古身前。
他伸手在冯古眼前一扫断了他的功法,小心将他放在一旁地上。
没了冯古控制,咆哮而来的群兽顿时散乱一团四下冲撞。
木然已挺身而立,望着漫天遍野的群兽眯了眯眼睛,面带坚毅说道:“云眼功法不是这么用的,冯师兄稍歇片刻,看小弟展示一番。”
说着双手放于胸前捏了个法诀,接着身子一晃发出“嗡”的一声,只见他前后左右突兀出现数十个身影!每个身影都与木然已一般无二,动作举止也是毫无差别,均缓缓睁开了眼睛,每一双眼睛都使出了云眼功法!
见此情景包括木十薇、木蝶影在内的所有木族人都是满脸惊愕,都想不到木族长青经既然有如此神奇的招式。
五族虽齐名天下但功法各有不同。
土族功法最为刚猛,使出来声势壮大。火族功法以火元为媒可涅槃重生,却是最为不凡。水族功法凝水成冰,要论狠厉以其为最。金族功法熔金入体虽无其他各族招式奇异,但论防守之严其余四族无出其右。
而木族功法重生养、亲自然,在五族之中最是神奇,各种招式如同仙法一般令人目眩。
木然已是青帝之子,所学功法自然远超木族子弟,这招移神分身使出来,木族子弟怎能不心中惊奇。
冯古擦了擦嘴角血迹,看着木然已的招式满脸都是震惊,想到自己曾经欺骗于他心中一阵发颤,面带惧意说道:“师弟,师兄当初不该骗你,你别放在心上。”
木然已控制着漫天遍野的巨兽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群兽在他的控制下整齐地围在玄教四周,或是低吼或是盘旋,将玄教人众逼得连连后退。
薄衣喇嘛见此景象心中惊惧,知道在如此群兽围攻之下他们绝对得不到好处。
他看向远处的木十薇眼中泛出一丝杀意,心想擒贼先擒王,就算有漫天遍野的群兽又怎样,只要木十薇死了其他人还能掀起什么波浪?
想明此节他神情一定,手上一动转经轮光芒一闪发出“嗡”的一声响声。
木十薇见他动作心中顿时一沉,暗道不好。
只见随着声响发出薄衣喇嘛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再出现之时已经来到了她身旁。
然而薄衣喇嘛并未伤她分毫,而是倒在一旁地上抱着双脚不住痛苦哀嚎。
木十薇一愣,没明白怎么回事。
明明薄衣喇嘛是要偷袭自己,怎么他自己却受了伤?
仔细向薄衣喇嘛抱着的双脚看去,只见脚面之上插了数根细如发丝的金针。
她略微思索眼睛顿时一亮,低头看向地面,发现自己四周插了一圈金针,这些金针又细又尖有一半插在土里,要是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木十薇一想便明白了怎么回事,方才冯古围着她转圈之时暗地里将树根金针插在了地上。如此薄衣喇嘛虽然定住了万物,但还是踩在金针上伤了双脚。
他脚上受伤气息已泄无法再行功法,便难以伤到木十薇分毫。
木十薇心中顿生感激,眼眶一红向冯古看去。
冯古也发现薄衣喇嘛使出了功法,回头一看,见他倒在地上抱着双脚,面带不解问道:“大师你怎么了?”
薄衣喇嘛岂能不知道是他做的手脚,心中顿时震怒不已,口中怒道:“冯古你莫要得意,你救得了木族却救不了天下,九月九日我在天帝山等你!”
说完咬牙站起身来,勉强使出功法回到玄教弟子中间,呼喊着手下向着谷外逃去。
玄教子弟乱做一团,兵刃都扔在了地上,连滚带爬快步奔走,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青燃谷。
冯古望着渐行渐远的玄教人众高声喊道:“大师放心,天帝山我一定会去!”
玄教子弟丢盔弃甲仓皇逃窜,半晌之后便已逃离青燃谷,其中有一半人还都死在了群兽之口。
既然玄教人马已经撤走就不需要这些烈鸟凶兽了,木然已指引着它们向山头洞口奔去。
他可不能让这些东西留在青燃谷,否则玄教没灭木族,这些巨兽倒是把木族灭了。
冯古快步上前两步,抬手一把抓住一只飞得较低的大鸟,翻身骑到了鸟背之上,随着大鸟上山顶洞口飞去。
他向地面上的木晚秋挥了挥手,高声喊道:“晚秋,如果你我缘分未尽我一定会回来的,要是我死了别忘了将我埋在神树之下!”
他一直十分喜欢神树,因为他从未见过这么大一颗树。
木晚秋知道他要去做一件大事,也知道无法留下他。
她随着大鸟奔了出去,眼含热泪高声回道:“你一定要回来,等你回来我请你在神树之下喝酒吃肉!”
冯古没有看她,随着大鸟转眼间飞入了洞口之中。
洞口一消失青燃谷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晚霞映在当空照得地面一片火红,只有狼藉的地面记下了刚才发生之事。
木晚秋呆呆地望着天空,眼中泪水簌簌掉落。
木十薇缓缓走到她身旁,伸手拍了拍她脊背。
木晚秋回头看她,泪眼婆娑问道:“师父,你说他会回来吗?”
木十薇看着洞口消失的方向,目光坚定说道:“他一定会回来,等他回来我为你们再行婚事。”
木晚秋缩在木十薇怀中,望着天边的晚霞口中喃喃自语道:“他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