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回 因果环 一
“咔嚓”的一声,苏念将手中茶碗摔在了地上,皱眉怒道:“你们二人竟然连一个毛头小子都捉不住!”
此时大殿之下站着两人,其中一人年岁颇大,双手藏在袖中耸落着眼皮好似睡着了一般,正是刺天圣手胡也。另一人年纪较轻,手拿铁尺低着头站在一旁,便是丈天尺裁缝元贺。
胡也轻咳两声,说道:“放走了阿生确是属下不该,请宫主责罚。”
一旁元贺心里明白没有捉到阿生全是自己的责任,见苏念动怒心中一阵愧疚,抢着说道:“都是我的错,宫主要罚还是罚我吧。”
苏念背手站立并未回话,沉默半晌说道:“你的丈天尺可千里追人,为何却追不到他!”
元贺叹了口气,面带难色说道:“属下的丈天尺想要追人没有追不到的,可是不知为何那小子如同凭空消失一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即便是摔死了也该有个尸体,但他却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他边说边不住摇头。
苏念知道阿生神物一定还有别的功法,这功法可以掩盖行踪躲过丈天尺的追击,如此说来放走了阿生也不能全怪胡也元贺二人。
她平复了一下怒气,一甩衣袖说道:“此事先记下,你们这些日子看着点沈非五人,一旦有异动立刻禀报于我。”
元贺拱手称是。
胡也躬了躬身,略微迟疑问道:“不知宫主是否要对五人出手,需不需要埋伏些人手?”
苏念摇了摇头,答道:“他们五人心思颇深功法高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先不要动作切莫打草惊蛇。”
她顿了顿接着问道:“他们现在身在何处?”
胡也答道:“他们逃出五族之后便向着中原方向赶来,老夫以为他们五人打算至青莱山汇合。”
苏念回身坐回椅上,说道:“他们要是汇合一处就更难对付了,要动手还是要赶在他们到青莱山之前,你这些日子盯紧他们,待我想好法子便就动手。”
胡也躬身称是,直起身子后皱着眉头满脸忧色站立一旁。
苏念将他神色看在眼里,问道:“还有何事?”
胡也面带难色略微迟疑说道:“确实有一事不大好办,前些日子咱们派徐三公去灭玉麟门,可是他去了两月还没回来,后来我便派人去打听他的踪迹,结果发现……”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
苏念问道:“他怎么了?”
胡也眉头紧皱,说道:“他被人杀了!”
“谁?”苏念脸色一冷心中升起一股怒气。
从来都是她们杀别人,没想到竟然有人敢杀她的人。
胡也眼睛用力一睁,答道:“璃妃!”
此言一出,一旁元贺脸色顿时一白,声音发颤说道:“璃妃……胡爷你不会搞错吧,要是她找咱们麻烦那可难办了。”
胡也说道:“绝不会错,她身旁的武和尚功夫不同寻常,由他杀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元贺心中一沉,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苏念站起身来走至殿中缓缓踱步,沉思半晌说道:“凭我这两年做的事,她也该出手了。”
胡也说道:“咱们是不是早做准备,毕竟这人活了三百多岁,总会有些手段。”
苏念没有回话,依旧缓缓踱着步。
胡也、元贺见她不说话也默声站在一旁。
过了半晌苏念脚步一顿,面带狠厉说道:“她打算对我们动手,难道我们不会先对她动手,我先伤她左膀右臂看她有什么本事!”
她回头看向胡也,说道:“派人送信教主,请他派天、龙、夜三人前来助我。”
听闻此言胡也心头一惊,说道:“天部、龙部、夜部每部只是一人,他们可是我们玄教除教主外最强的三人,同时请他们三人出马不知教主是否会同意。”
玄教教主之下共分八部,分别是天部、龙部、夜部、乾部、修部、迦部、罗部、摩部,其中苏念的千靥宫是乾部,枯树老人是摩部,最初便是他们两部出山整肃江湖。阴阳阁弃徒公孙晏属罗部,天、龙、夜三部每部只是一人,均是手握神物深不可测的厉害角色。剩下的修部、迦部较为隐秘,就连苏念也不知道他们归属何派姓甚名谁。
苏念仰了仰头,看向大殿穹顶说道:“如今江湖上的门派被我们和枯树老人灭了许多,公孙晏也搅和几个大派不合,过不了多久这些门派肯定会互相争斗自取灭亡。可以说现在江湖上剩下的强手并不多,能拿得上台面的也就是五大门派和璃妃了,天、龙、夜三部现在不出手还等什么?”
胡也弯了弯身子,说道:“属下明白了。”
见苏念没再说什么,胡也、元贺二人躬身说道:“属下告退。”
苏念背对着他们抬了抬手,二人躬身退出殿外。
他们一走偌大的殿堂就剩下苏念一人,她抬眼看向大殿穹顶上画着的蛟龙,眼中闪过一丝血红光亮。
这日初阳似火,旷野之上缓步走着二人。
其中一人二十余岁身材壮硕硬朗,一身粗布衣服满是尘土,脸上棱角分明眼睛炯炯有神,正是刚刚救了沈非五人的阿生。
他右手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个子不高面容稚嫩,手上带着一串冰晶手链,不是丫头更是何人?
然而此时的她并不高兴,脸上满是汗水,鬓角头发成缕贴在腮边,噘着嘴不情愿地拖着步子。
走了几步她抬眼望了望渐渐升高的日头,伸手擦了擦下巴上的汗,喘着粗气说道:“阿生哥哥,我们还是打个洞走吧,如此下去热死了怎么办?”
阿生停下了脚步,叉着腰喘了两口气,抬眼远望前方道路,说道:“我也不想走路,只是我那匕首不能用了。”
“啊?”丫头满脸惊愕,焦急问道:“怎么不能用了?”
阿生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刚才我查看了一下匕首,发现上面有道裂痕,每当我运功之时这道裂痕就往外泄气,如此内力留不住就用不了了。”
丫头满脸沮丧,垂着眉头低声说道:“那可怎么办,挺好的一件匕首坏了太可惜了,以后去哪里都要走路去了……”
阿生见她心情低落嘴角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脑袋,说道:“别担心,匕首是神物,即使有裂痕我用内力也能融好,放心吧。”
听闻此言丫头眼睛一亮,眨着大眼睛问道:“真的?”
阿生“嗯”了一声,说道:“那是当然,只是需要些时日。”
丫头用力点了点头,说道:“没关系,能修好就行。”
阿生看了看天边日头,抬手指了指道路前方,说道:“前面路上好像有行人,我们过去问问现在是何年月。”
丫头向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哦”了一声迈开了步子。
过了半晌一老妇人迎面走来,手中捧着个大木盆,盆里装满了衣物,看来是打算去河边洗衣。
从破庙出来后阿生一直没有见到旁人,见老妇人迎面走来他欣喜不已,放开丫头的手快步向老妇人走去,走至跟前恭敬行了一礼,客气问道:“这位婆婆,敢问现在是何年月?”
老妇人警惕地将他打量一番,用力抱紧木盆,口中挤出两个字:“有病!”
说完瞪了他一眼快步走远。
阿生看着老妇人远去的背影站在原地愣了住。
丫头走到他身边伸手握住他的手,看着老妇人脚步带起的尘土说道:“阿生哥哥你这么问是不行的,哪有人连年月都不知道的,说出去不被当做疯子才怪。”
阿生低头看她,脸色茫然问道:“那该怎么办?”
丫头抚着下巴想了想,说道:“这样,再遇到人你别开口,让我来问。”
阿生心想,丫头年纪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话都不会被别人当作疯子,由她问确实更好些,于是点了点头。
二人沿路继续前走。
走了半晌见一旁大树底下坐着一老者,正手拿蒲扇扇风纳凉。
丫头脸上一喜,一蹦一跳走到老者神前,嘻嘻一笑鞠了一躬唤道:“老伯伯好!”
老者眉目一弯,伸手拍了拍丫头脑袋,说道:“女娃子嘴真甜,来,天气热吃些瓜。”
说着拿起一旁桌上的瓜,掰下来一瓣递给了她。
丫头伸手接了过来,笑嘻嘻说道:“谢谢老伯伯。”
说着小口吃了起来。
年岁大的人一般都喜欢小孩子,老者见她吃的香甜嘴角笑了笑,问道:“女娃子多大了?”
丫头停下动作,斜着眼睛想了想,说道:“我得算算,老伯伯你知道今年是哪年吗?”
老者呵呵一笑,说道:“今天是己未年六月十五,你算算你多大了。”
丫头皱了皱眉,面带疑色说道:“我记得怎么不是丁……丁卯年,老伯伯不会记错吧。”
老者扇着蒲扇,笑着说道:“这哪能记错,再过三年阴爻山的老头就要出关了,这可是天下人都关心的大事,我们庄稼汉平时没什么趣事,就等着听听他出关说些个啥子,所以年月肯定错不了。”
丫头面上一喜,弯腰鞠了一躬说道:“谢谢老伯伯的瓜,祝老伯伯长命百岁!”
说完快步向站在路边的阿生跑去。
阿生虽离得远,但老者耳朵背说话异常大声二里外都能听的见,他年纪轻轻耳聪目明自然听得清亮。
听到邹老还有三年出关他心中震惊不已,双手不住发颤,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回到了五年前!
丫头走到阿生身边得意地看着他,说道:“怎么样,我厉害吧?你问不出来的我一问就能问到。”
阿生没有看她,眼神直愣看着前方,口中喃喃道:“五年前……五年前……”
丫头不知道他怎么了,皱眉问道:“你是说我们回到了五年前?”
阿生脸上忽地现出兴奋神色,伸手扶着丫头肩膀不住摇晃,激动说道:“我们回到了五年前,我们竟然回到了五年前!”
丫头被他晃得头脑发晕,定了定神问道:“回到五年前怎么啦,日子岂不是还得重过一遍?”
阿生嘴唇发颤说道:“这意味着五年间的事都还没有发生,沈非夫人没有中毒,奈良手臂还在,我们可以改变从前发生了的事!”
听他一说丫头顿时明白了过来,脸上现出欣喜神色,眼中闪着光连连点头说道:“对,对,我们可以告诉沈大哥让他小心苏念,这样沈大哥的夫人也就不会中毒了。还可以告诉奈良大哥,让他们换条路走,他就不会丢了手臂和眼睛啦。”
阿生忽地一怔,接着眼中光亮更胜,用力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们先要去救人。”
丫头面带疑惑,歪着头问道:“救什么人?”
阿生平复一下心绪,蹲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丫头,我是哪年见到的你?”
丫头手指指着下巴,斜着眼睛想了想说道:“记不清了,大概已经四五年了吧,那时我父母被人杀害是你捡到了我,怎么了?”
阿生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我是在五年前六月十八遇见的你,正是那天你的父母被人杀害,而今日是六月十五,你的父母还没有被害,我们可以去救你父母!”
丫头忽地定了住,如同变成了石头人一般。
她慢慢憋起嘴来,眼眶泛红眼泪在里面打转,感觉随时都能哭出来。
她伸出手用力抓住阿生手臂,哽咽问道:“你是说我父母现在还活着,我们能救他们的命,我不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阿生也替丫头高兴,伸手一抹眼角泪水,点了点头说道:“你父母现在还活着,我们一定可以救他们!”
丫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我们一定可以救他们……一定可以!”
阿生张臂抱住了她,拍着她肩膀说道:“有我阿生在一定可以救丫头的父母。”
丫头趴在他肩头一边哭一边用力点了点头。
哭了一阵哭声渐小,阿生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丫头别哭了,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要先打听下这里离你家有多远。”
丫头立马直起了身子,抹了抹脸上泪水,说道:“对,对,要是离得远可要来不及了。”
阿生站起身子四下看了看,说道:“你不用担心,我记得你家住在西陵城向阳巷,这里的草木与那里无异,想必离得不是太远,三天肯定来得及。”
丫头心中稍安,掉头向树下老者跑去,一边跑一边说道:“我去问问看。”
她气喘吁吁跑到老者身前,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老者看出她神情紧张,摇着蒲扇的手停了下来,问道:“女娃子怎么了?”
丫头不待气息喘匀,扶着膝盖问道:“请问老伯伯这里离西陵城有多远?”
听她问话,老者摇着蒲扇低眉思索,口中喃喃道:“西陵城……”
丫头心中一突,就怕他说五六日方能到,补充道:“骑最快的马需要几日?”
老者面露难色,说道:“恐怕……恐怕……”
丫头心急不已,问道:“恐怕什么?”
老者抬起蒲扇向西指了指,说道:“恐怕你们走到那赶不上吃晚饭了,得翻过那座山才能到。”
听闻此言丫头怔了住,反应不过来到底有多远,一旁跟过来的阿生脸带诧异问道:“你是说翻过那座山就是西陵城!”
老者见他眼睛瞪得溜圆吓了一跳,怯生生答道:“准确来说这里也是西陵城地界,我们养的牛都是卖给城中酒楼,每次去都得走大半天,要是畜生不得劲当天都回不来……”
阿生向老者鞠了一躬,嘿嘿一笑说道:“谢过老伯,祝你长命百岁!”
说完拉着丫头向西方快步走去。
此时的丫头不像刚才脚步缓慢,一双短腿快速动作,三年以下的兔子都追不上她。
她知道西陵城就在眼前心中急切不已,恨不得立刻到达城中,守在自己家门口。
二人一前一后顶着烈日快步走在田野之间,路边雀鸟跳枝蝉鸣虫叫,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走了一个时辰阿生侧脸看向丫头,见她满脸都是汗水嘴唇也起了皮,心中顿时一揪,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丫头见他忽然不走了也跟着停了下来,伸手擦了擦汗面带疑惑问道:“阿生哥哥为什么不走了?”
阿生向她轻轻一笑,说道:“丫头你不必担心,日子没到你父母肯定不会有事,我们在此地休息一下。”
丫头也知自己心急,长舒了口气寻了个树根坐了下来,一边捶着腿一边问道:“我们到了后要如何救我父母,可是让他们提前逃走?”
阿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将腰间水囊递给她,想了想说道:“我们不知道你父母仇家是谁,即使让他们逃走也不一定能躲得过,而且我们冒然跟他们说有匪人要杀他们,他们也不会信。”
丫头心头一急,说道:“我是他们的女儿,他们为何不相信我?”
阿生揽着她肩膀,说道:“我们要是告诉别人我们来自五年后是不会有人相信的,搞不好他们还会把我们当作骗子捉起来。为了避免麻烦我们不能见他们,更不能同别人说来自五年后,我们只需要在六月十八那天杀了袭来的匪人即可,如此最为妥当。”
丫头虽知他说的有道理但心中还是有些担忧,问道:“那要是我们打不过那些匪人怎么办?”
阿生面露笑容说道:“这你放心,我捡到你那天也去你家看过,从痕迹看来杀你父母之人不过是寻常匪人,以我的功夫可以轻易打发。”
丫头心头一喜,说道:“阿生哥哥最厉害了,肯定能打过他们。”
阿生说道:“那些匪人不足为惧,我们一定不能出别的岔子,一定要安安稳稳的等到十八日,要是你累倒了我还得照看你,可就耽误事了。”
丫头明白他的意思,“咕嘟咕嘟”大口喝了几口水,说道:“我肯定不会有事,咱们一定能安安稳稳等到十八日。”
阿生见她目光坚毅,感觉她长大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