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回 追逃 二
此时虽是深夜,但这个破旧杂乱的小院并不安静。
院子一角,一堆原木散乱堆在地上,木屑翻飞一旁,杨错未着上衣赤着上身手中握着一板铸铁大斧,抡圆了胳膊正卖力劈着柴。
“咔嚓”一声,一段圆木被劈作两半各自落向一旁,几点碎木有的射到一旁地上有的击在他赤裸的上身之上。
他浑不在意,将大斧往地上随意一支,站直了腰喘了两口粗气抬眼向四周望了望。
只见林中一旁漆黑,偶尔几只虫鸣给这片林中添了些活气。
杨错向手心吐了口吐沫,握紧大斧肌肉一紧又抡了起来。
忽然,一阵尖锐急促的响声直冲夜空,仿佛要刺破这片黑夜一般。
“笃”的一声,大斧劈在一旁树墩之上,杨错伸手擦了擦额上汗珠,抬头向空中望去,口中自语道:“拦住二人……”
他手一提将斧子抗在肩上,喘了两口气大步向门外走去。
这个寂静的夜晚注定不会平静度过。
马蹄“哒哒”敲打着地面,路边草丛中的鸟兽受了惊吓齐齐向四周逃窜,马蹄带起的尘土飘在马后如同马儿长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萧西西听到“嗡嗡”响箭之声,眉头皱了皱对奈良说道:“不好,他们发响箭让前方守关者拦住咱们!”
奈良见她听到声响便知道含义,心中猜测水族必是以响箭作为通信之法,声调长短代表不同含义。
萧西西面容严肃说道:“水族响箭不是轻易可发,一旦发出便如族长亲自下命令,所有人必须服从。”
奈良也知道事态严重,如果守关者阻拦他们,他们兴许可以胜得了,但无论怎样都要耽误一时半刻,如此后面的追兵就会追到,那时无论如何也走不了。
他回头看了看,只见远处升起一团团尘土,追的人应该不少,后方隐隐传来大批马蹄声,
看来追兵已经离得不远了,如果不想办法用不了多久就要被追上了。
他虽知道此点但也没有办法,座下马匹已经累得口涎直流,呼呼吐着热气。
两人快速在小路上奔驰,奈良四周一扫觉得分外熟悉,仔细看了看周边景物他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七关地界。
还不待他多想,只见前方路边蹲着一人,此人身形瘦小正提着灯笼看着路边小花。
水若南!
奈良一眼便认出此人是谁。
他刚要张口唤她,便见萧西西在旁做了个禁声手势。
萧西西目视前方双腿紧踢马腹,小声说道:“你不唤她,她便发现不了我们。”
二人骑马奔在小路之上,水若南就蹲在路边,马蹄踏在地上路旁听着如打雷一般,别说是她,就是让个聋子站在路边也能发现有人走过。
奈良心中不解但也没多说什么,依旧催马快走。
二人马匹快速自水若南身边奔了过去,带起的风将路边花草吹得弯了弯,水若南蹲在地上便如没有发现一般依旧面目含笑地看着花。
只听她口中喃喃自语道:“要是这里再种颗西北沙陀花就更好了。”
说着撅了撅嘴满脸都是期盼。
她虽说的声音不大,但正好是在二人路过她时说的,萧西西听她话语嘴角笑了笑,高声喊道:“西北沙陀花,我记下啦。”
水若南蹲在地上嘻嘻一笑。
二人走后没多久,夏之柳带着顾柴二位长老便追了上来。
他向地上看了看,见前方蹄印周围有尘土未落下,心中一喜,猜想奈良二人一定离着没多远了。
他心中正自高兴,忽觉座下马跑得慢了几分,低头一看,只见前方道路上泛起一层白霜,马蹄踏在结霜的地面上向后打滑,如此跑得便慢了下来。
夏之柳四下一看,便明白怎么回事,连忙拉住马高声喊道:“若南别玩了,快收了功法!”
他刚说完便听一旁树上传来嘻嘻的笑声,抬眼一看,只见水若南坐在一旁树枝上,双腿荡来荡去,捂嘴笑着说道:“夏叔叔可是许久没来我这里了,下马陪我玩会儿好了。”
夏之柳虽心中焦急,但他也不敢对二小姐太过强硬,他自认为与水若南关系亲近,想靠着她与海后走得更近些。
他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说道:“若南别闹,你可听到响箭声响?”
水若南连连点头,说道:“听到了,李妈说是族里运来了近期吃食让我们接一下。”
夏之柳脸色一变心中怒道,李妈这个老糊涂,响箭代号都能记错,岂不是误了大事。
他虽心中愤恨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双手紧握缰绳柔声说道:“若南快收了功法,我们要去追人。”
水若南眨着大眼睛说道:“你们不是来送吃食的嘛?”
夏之柳时不时看向前方道路,急得满头是汗,但他又不得不好好哄着这个小姑娘,笑着说道:“我们不是送吃食,李妈记错了暗号,快收了功法让我们过去。”
地面上寒霜越长越高,如同长了一层白毛一般,马蹄已经被冰霜冻住动弹不得。
水若南挠着头说道:“害我白高兴一场,我这里的花土已经没有了,近两天种的花都没有活,这可如何是好。”
夏之柳心想,我管你花土有没有,你花种不活又能怎地,可是他不能如此说,他已经得罪了水族大小姐可不能连二小姐也得罪了,于是和颜悦色说道:“我明天就让人给你送来,你需要什么我都让他们送来。”
水若南脸上一喜,说道:“真的,太好了,我要百斤花土,还要些花种。”
她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着:“要牡丹、千菊、粉雏花……”
夏之柳不待他说完便道:“好,好都给你送来,要什么都送来。”
水若南坐在树上抬眼远望,已经见不到奈良二人身影,于是手一挥收了功法,说道:“那夏叔叔可不要忘了。”
夏之柳一得自由,催马便走,口中敷衍说道:“忘不了,一定给你送来。”
水若南看着他们向远处走去,高声喊道:“夏叔叔以后别再发错响箭啦!”
夏之柳听闻此言差点没从马上跌下来,眼中都要喷出火来。
他们这一耽搁便与奈良他们拉开了距离,奈良、萧西西二人催马在前疾奔,回头一看,发现追兵声响渐远心中稍安。
萧西西知道定是水若南所为,嘻嘻一笑说道:“那小丫头还是有些手段。”
奈良心中感激水若南作为,说道:“他们以为若南会拦住你我,可是没想到他们反倒被水若南所拦。”
萧西西面上得意,一边催马一边说道:“我自小与她关系亲近,她怎能拦我。”
说着忽地想到什么,噘了噘嘴说道:“不过小丫头狮子大开口,作为交换让我为她找株西域的沙坨花,这花生在沙漠之中要找起来可是难得很。”
奈良根本不知道沙坨花长什么样,更不知道有何稀奇之处,随口说道:“花关溪去了西北褐灰山,那里常年与西域通商,等着我问问她看她能不能找到。”
萧西西点了点头。
二人快马疾奔转眼间便奔出去数里,奈良抬眼一看,只见周围树木粗壮高耸入云。
本来乌云闭月四下就漆黑一片,如今进了林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好在萧西西熟悉道路,否则莫说疾驰就是正常骑马都得撞树上。
二人正弓着身子骑在马背上飞速前进,忽见前方一棵大树粗壮树干上倚着一人,隐约可以见到此人白衣白须,一手环抱一坛酒另一手端着酒碗正在自斟自饮。
奈良认得此人,他便是六关守者武卞地武老,他不知道武老倚树喝酒是何用意,侧脸看了看一旁并驾疾驰的萧西西。
他虽然知道武老为人仁义,但怎么说他也是水族长老,而自己现在是水族紧追的敌人,在如此情形面前他也不知道武老会如何抉择。
萧西西却并未在意,依旧无声催马。眼看二人转眼便至,前方武老则是倚着慢腾腾喝着酒。
飞驰的马儿带起一阵疾风,吹得一旁树叶咧咧作响,正在二人路过武老之时,萧西西高声喊道:“三坛上好的女儿红!”
倚着树的武老眼睛一亮,身子直了真舔了舔嘴唇高声回道:“五坛!”
萧西西眉头皱了皱咬了咬牙,说道:“成交!”
二人快马自武老身旁疾驰而过,带起阵阵沙尘。
武老咳嗽两声挥了挥手将尘土赶到一旁,看着二人背影渐渐远去嘿嘿一笑,抬步缓缓走到道路中央。
奈良二人刚走没多久,夏之柳带人便来了林中,刚才他被水若南阻了阻心中愤恨不已,眉头紧皱用力抽着座下马,将马臀抽出一道道血痕。
也就是现在屈居海后之下,如若有朝一日执掌水族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这个小丫头。就是因为她水族才不受其他四族待见,要是当初喝了五行圣水毒死了该多好,如今也不用见到她和颜悦色哄着了,夏之柳一边催马快走一边想到。
想到执掌水族的目标,夏之柳心中更为焦急,如若连人都捉不住莫说执掌水族了,就连这个右使能不能干下去都难说。
他眉头紧皱狠力抽着马,抬眼看了看周边景物,忽地发觉已经到了六关地界,心中想到,水若南听错了响箭没有拦二人,但前面的武老肯定听不错,以他的功夫拦住一个闯关者岂不是绰绰有余。
想到此处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急切心情稍解。
他正心中想着忽见前方道路中央有一团白色之物,隐隐成个“大”字,他心中一惊,急忙勒住座下马。
马儿受他一拉前蹄猛地抬起,后蹄在地上划出两道深沟,堪堪在“大”字之前停了下来。
身后二位长老和数十位弟子均不知道怎么回事,见他停了下来也都是紧拉缰绳停下马匹抬眼看着他。
夏之柳心脏怦怦直跳,低头向地上看去,只见武老面色透红,胡子铺在湿哒哒的胸前,一旁散落酒坛酒碗,正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呼呼直睡。
夏之柳见他如此心中大怒,正是追人的紧要关头竟然被他拦了一下,而他却浑然不知仍在蒙头大睡。
他虽心中恼怒但也不好发作,武老年纪较长辈分较高,就连海后同他说话都得客客气气,有什么事要他办都得送来几坛好酒。而夏之柳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右使罢了,要是武老在海后面前随便说两句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夏之柳平复一下心神,低声唤道:“武老?”声音恭敬而轻柔。
武老躺在地上鼾声如雷,伸手挠了挠脸角。
“武老?”夏之柳声音略大了些又唤了一遍。
只见地上之人身子动了动,夏之柳脸上一喜,刚要奉承两句赶走此人,却见武老翻了个身随手拿了块石头垫在脑袋下侧身而卧继续呼呼大睡。
夏之柳见他如此,顿时怒上心头再也板不住,高声唤道:“武老!”
被他这么一唤,武老打了个激灵腾地坐了起来,双手四下摸索,嘴角留着口水双眼茫然地四下查看。
夏之柳见他醒来慌忙间又换了一番脸面,和颜悦色说道:“武前辈怎么深更半夜躺在此处休息,老人家还是赶快回房睡吧莫要着了凉。”
武老缓了半晌眼睛渐渐有了神,手扶着酒坛耸落着眼皮大着舌头说道:“我不回去,族里发了响箭……有贼人要来我这……我无论如何也要将来人捉住……便是皇帝老儿都不能从我这过……”
夏之柳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目光涣散身子发晃要是不扶着酒坛非得倒地上不可,显然是喝多了酒。他心想,这武老一定是听到了响箭便就出来拦人,只是醉意上头睡倒在大道中央。
他虽然心中恼他拦不住人,但他年纪一大把辈分还如此高,听到他发的响箭还如此上心,已经让夏之柳倍有面子了。于是眉眼一笑说道:“武老如此辈分夏某怎敢驱使,您老还是回去吧,我们急着追人。”
武老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歉疚说道:“莫不是贼人已经逃了?”
见他如此神态夏之柳很是满意,一个水族老前辈竟然如此看重他发的响箭,岂不是给自己天大的面子。
他得意地回头望了望顾柴二位长老,然后回过头来说道:“贼人却已逃走,武老不必自责,我们追上去便是。”
武老晃着身子低头想了想,忽地眼睛一亮说道:“放走了贼人老夫实在过意不去,呐,我这有些鸡肉你们要不吃点再追?”
说着自满是尘土落叶的地上拾起一只被吃了大半的烧鸡伸直了胳膊向夏之柳递了过去。
夏之柳看着沾满油污沙粒的烧鸡苦笑两声,说道:“我们还急着追人就不吃了,还请武老赶快让开道路……”
他还未说完便见武老垂着眉头耸落着脑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老了,老了,想当年老族长要请我吃顿饭都得提前半个月打招呼,还得看我哪天得闲,如今人老了也没人惦念了,就是主动请小辈吃喝都没人搭理还被嫌弃挡着道了……”
说着晃着身子提着酒坛烧鸡慢慢向一旁挪去。
他这几句话说的让顾柴二位长老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们年纪虽然没有武老大但也不小了,见他如此便如见到了自己的将来,看着他背影不住叹息,其他弟子也互相接耳感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场面一度十分悲凉。
夏之柳心中也觉过意不去,以往族长都对武卞地敬上三分,请他吃饭还要提前打招呼的,如今他将饭食送到自己嘴边,自己反倒是推得远远的。
夏之柳犹豫半晌开口说道:“那个……武老,晚辈不是那个意思,你老赏脸晚辈怎敢推辞不就……”
他还未说完便见武老身子一震,脸上顿时现出欢喜神色,脚步也不虚了身子也不晃了,三步并作两步转眼间又回到他马前,提起烧鸡又递到他嘴边,眼睛闪着光看着他。
夏之柳看着眼前脏污不堪的烧鸡干笑两声,狠了狠心还是下不去嘴,回头求助地看向顾柴二位长老。
二人见他看过来,一个低头数着马毛,另一个俯身拿起马上水囊不住往嘴里灌,片刻间水便见底,然后仰头打了个饱嗝意思是我已经喝饱了,别的肯定是吃不下了。
夏之柳见他二人指望不上硬着头皮转过身来,看着武老嘿嘿干笑两声,咬了咬牙脑袋往前倾了倾,在烧鸡上寻了处干净地方张口一口咬下。
鸡肉夹着沙粒在他嘴中咬得嘎吱直响,他还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
武老见他吃了鸡肉心中略为满意,点头笑了笑,说道:“右使大人尊师重道德行很高呐。”说着挑了挑大拇指。
听他如此夸奖夏之柳心中平衡了些,要是吃口烧鸡能让他在海后面前美言几句那也是值得的。
武老将烧鸡向前又伸了伸,说道:“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右使大人多吃些赶路才有力气。”
夏之柳刚要摆手推辞便见武老眼睛闪着光满是期盼地看着自己,他犹豫片刻还是又咬了口,只是这口咬得不是地方,正好咬在沾着落叶处。他口中嚼着枯叶如同嚼蜡,脸色都白了几分,后来实在没有办法,用力一咽“咕咚”一声将一口鸡肉整个吞了下去。
他这刚咽下便见武老点了点头将烧鸡又向前伸了伸,脸色登时巨变连忙摆手说道:“武前辈海涵,晚辈实在是不能吃了,我还要去追前面的贼人,恐怕耽搁久了不容易追到。”
武老侧耳一听,只闻四下寂静根本听不到奈良二人马蹄之声,心知他们已经逃得远了。于是脸色一板,提着烧鸡走到一旁路边,说道:“你们还不快去追,莫要让贼人逃了,快走吧正事要紧别耽搁了!”
夏之柳心想,我们一直想要去追还不是你在这拦着,听你如此说反倒成了我们想要在这一般。
他虽如此想但也不能说什么,吐了吐口中沙子、枯叶,面带笑容说道:“武前辈歇着,我们这就去追,改日我自当前来请前辈喝酒。”
武老也不正眼看他,板着脸说道:“快去吧,以后要请我喝酒最好提前派人来问问,我不一定得空。”
夏之柳脸上尴尬,心想这人确实老糊涂了,刚才还非要请我吃鸡不可,如今要回请他反倒是摆起架子来。
他向武老拱了拱手,说道:“晚辈告辞。”
说完催马快步而走,身后人马也跟着催马而去。
武老看着一帮人渐渐远去,口中哼了一声。低头看了眼手中脏兮兮的烧鸡满脸嫌弃一把扔到一边,然后抱起酒坛口中哼着小曲缓步向木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