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回 六关守者 二
不待多想习惯性的抬手去接，好在射来的东西速度并不快，她一伸手便将射来之物握在了手中。
摊掌一看，只见一颗橘黄色带着露珠的果子躺在手上。
萧西西心中一喜，连忙抬头四下张望，口中喊道：“武老……武老！”
忽地前方人影一闪，一位白发白须老者立在他身前，正是武卞地。
他轻捋两下长须，开口说道：“西西，你怎么来了，可是来给老爷子我送酒？”
萧西西噘嘴嗔道：“想得美，你喝得都是陈年好酒，我为你偷酒不知道挨了多少责骂。”
武老嘿嘿一笑，背手踱步说道：“首先，酒不是我让你偷的，是你自愿的。其次，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你让我给你讲解湖心功，理应送些东西。再次，酒是祸害，我喝了别人便喝不到，也算是成就一番善事。”
萧西西连连摇头，背起手踱着步缓缓说道：“此言差矣，首先，你是水族前辈，为我讲解功法是理所应当，如收受好处岂不是坏了名声。其次，不告而拿是为偷，甭管是你偷还是我偷，偷的酒给你喝了你便逃不了干系。再次，酒虽伤身但也养性，你喝了别人便喝不到，如此岂不是坏了他人修行。”
两人说话举止均是一番姿态，要是被奈良看到定然头大如斗，被两人绕来绕去搞不清他们所言。
“首先……首先……”武老眉头紧皱背手摇头，嘴边张了张想说什么，可是首先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萧西西伶牙俐齿人小机灵，他自然说不过她。
武老尴尬半晌，脸色一板手一伸，说道：“把我黄果还我！”
萧西西迅速将手中黄果塞入口中，狡黠一笑，说道：“没有了，被我吃了。”
武老被气得脸色涨红，快走几步寻了块大石坐在上面，抱着肩膀怒气冲冲说道：“你这小丫头就知道拿我寻开心，赶快哪来的回哪去。”
萧西西心想，此次前来可是来求他放过奈良一马，惹他生气可就不好了。
他的功夫萧西西最为了解，奈良胜不胜得了他还不一定，即使能胜他也难免不会挂点彩。虽然奈良说要跟他公平比试一场，但她心想能不比就不比，后面还有两关，留着力气对付后面的人岂不是更好，犯不着有关系不用。
萧西西眼睛一转嘿嘿一笑，走到武老身旁挨着他坐了下来，伸手握着他胳膊一边摇一边说道：“武老，族里新进了一批好酒，有中原的腊月春还有东北的杏花酒，我不知道你喜欢哪样特意前来问问。”
武老本来还板着脸，听她提起酒顿时两眼放出光来，咽了口口水，说道：“都好，都好，最好一样来两坛……不……一样来五坛！”
“好，哪天我让人给你送来。”萧西西爽快应道。
武老见她答得这么痛快，一拍脑门懊悔道：“早知你答应的如此容易，我说一样来八坛好了。”
萧西西说道：“我让人给你一样送十坛。”
武老嘿嘿一笑，搓着手说道：“还是你这小妮子有良心，老爷子我这么些年没白疼你。”
萧西西见火候差不多了，开口说道：“对了，我这次来有件事请你老人家帮个忙。”
听闻此言，武老噌地站了起来，脸上笑容顿失，警惕地看着她说道：“你……你想干嘛，我认识的人都告诉你了，再没有其他人可以教你剑术了。”
萧西西含笑眯眼说道：“武老别紧张，不用其他人帮忙，你老就能办到。”
武老依旧站在一旁，瞪着眼睛看着她，说道：“我会的功夫几年前就都告诉你了，你不是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不是这些。”萧西西见他会错了意起身说道。
武老一惊，喃喃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新创了一门功夫的，我从未告诉过其他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西西见他紧张的浑身僵硬，向他笑了笑。
可是她不知道，这笑容在武老眼里必老虎呲牙都可怕。
萧西西缓缓说道：“我不是要学你功夫，也不是让你介绍其他人教我功夫，你大可放下心来。”
听闻此言，武老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慢慢坐到一旁大石上，定了定神说道：“那你说吧，到底什么事。”
萧西西坐到他身边，笑嘻嘻说道：“是这样，我有个朋友来咱们水族闯八关小道，如今已经到了你这门口，你老看看是不是随意露两招打发走得了？”
武老扬了扬头，说道：“他来闯关便来，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他的，但刀枪不长眼少个胳膊腿的你别在意。”
萧西西眉头一拧，接着又松了开来，面带谄笑摇着他胳膊说道：“武老竟会说笑，你说你老爷子都这么大岁数了，搞不好明后年就驾鹤西去了，怎么还跟小辈一般见识。”
武老板着脸，说道：“我知道你这小妮子想让我放他一马让他过了此关，我就跟你直说吧，此事绝无可能。”
萧西西闪着大眼睛面带委屈说道：“武老您怎么这么狠心，我就求你这么一件事你都不答应的，你忘了小时候我冒着大雨给你送酒了，你忘了你偷喝祭酒被发现是谁给你背的锅了？”说着眼泪汪汪便要哭了出来。
武老面带难色，叹了口气说道：“西西呀，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我替你娘在此守关便要对得起她。”
他抬起头看向一边树隙云彩，继续说道：“我这一辈子只败过一次，我年纪大了，搞不好明后年就驾鹤西去了，我在死前也想留个好名声。要是传出去我败在一个年轻人手里，那江湖中人不得笑掉大牙。你也知道我无儿无女，要是连个好名声都留不住，那我死了也瞑不了目……”说着提起衣袖按了按眼睛抹了抹老泪。
萧西西本想掉两滴眼泪博个同情兴许就答应了，没想到这老东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一大把年纪竟然也能挤出眼泪来，姜真的还是老的辣。
她稳了稳心神，思索一遍他的话，说道：“武老你话说的不对，你不可能这辈子就败过一次吧？别的不说，就说这些年闯关者，据我所知可是有几位过了你这关。”
武老一撇嘴，说道：“这还不是你母亲的意思，我放过去的都是些年纪一大把的武林名宿，他们给水族面子来闯关，总不能没过几关就败下来吧？你那朋友要是年纪一大把我肯定也放过去，我还担心他老眼昏花倒在我这讹我身上。”
萧西西想了想，说道：“那二十多年前我父亲呢，他那时年纪可不大，还有五十多年前我外公？”
武老脸带沧桑说道：“西西呀，你有所不知，你父亲闯关之前，你母亲可是求了我整整一日，后来我见你父亲人品不错就算了个平手放他过了关。”
“那我外公呢？”萧西西不甘心问道。
武老说道：“还好意思问你外公，当年你外祖母可是求了我两月，每天都是好酒好菜，后来我见你外公为人淳朴就勉强放过了关……”
忽地武老眼睛一亮，眼睛放着光说道：“莫非……莫非这次来的是小妮子的夫家？”
萧西西知他误会，脸上一红小声说道：“才……才不是。”
武老一摊手，说道：“我本想着看在咱们的交情上，你的夫家我就放过去，没想到不是，那就没办法了，让他练练单腿走路吧，以后用的上。”
萧西西知道被他绕了进去，将牙齿咬得咯吱直响。深呼两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说道：“他跟你比试你也并不一定能胜，你这辈子不是还败了一次。”
武老丝毫不以败过一次为耻，哼了一声趾高气扬说道：“你可知道我那次是如何败的？”
萧西西摇了摇头，说道：“那我怎么知道，你又没跟我说过。”
武老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适姿势，说道：“反正没什么事，我便跟你说说我那次是如何败的。”
萧西西点了点头，支着下巴饶有兴趣看着他。
她自小喜欢听武老讲故事，之前在水族之时常缠着他让他讲闯荡江湖上的见闻，她之所以出门闯荡便是受了武老影响。
武老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性子活，在水族待不住，隔三差五就得出门游历，不是找人挑战就是寻访剑术名家，那时可谓是风流潇洒，许多女子见我一面就倾心于我。还记得中原河西城有个姑娘，名字叫作小珍，那生的可是面如桃花，腰似柳枝……”
萧西西见情形不对，干咳两声说道：“那个……咱先说说你是如何败得吧？”
“对，对。”武老收回心神，擦了擦口水说道：“有一次我出门闯荡被河西莫家追杀，莫家你知道吧？”
萧西西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当然知道了，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剑术连三流都算不上，全靠使剑之时偷放暗器暗算人才在江湖上留了名。他们丝毫不顾江湖规矩，正道中人没人愿意与他们结交的。”
武老说道：“确如你所言，他们手段卑劣的很，我与他们比试之时一没注意便被暗器所伤。他们想杀我立名便就一路追杀，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就四处躲藏。只是我被他们伤得较重，难以逃回水族，只能躲一阵逃一阵。”
武老眼神望着远处树影，说道：“有一天我正躲在河西城里一座小客栈里，那天却忽然来个人要挑战我。”
“可是莫家的人追来了？”萧西西问道。
武老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要是莫家人追来就直接动手了，哪能那么客气的。来的是个小鬼，年纪比你大不了多少。那小鬼无意间认出我来，想要与我比试一番。”
武老面带得意说道：“那时我虽然年纪也不大，但江湖上早已闻名，想要跟我比试的人可是多得很。不仅剑客追着我不放，许多年轻女子也都对我倾心不已，小珍便是其中一个，那年她年方二八，正是青春年少……”
萧西西干咳两声，打断他的话。
武老意识到又说偏了，直了直身子板了板脸，继续说道：“那小鬼本想同我比试，但他见我身上带伤形貌狼狈便就猜到我被人追杀，于是就不同我比试了。但他也不走，就一直跟着我，他说我什么时候打发了追杀之人再同我比试。”
武老嘴角一笑，说道：“那时他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罢了，竟然学别人冒充侠客，真是好笑。我也懒得理他，他愿意跟着就跟着，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我该走便走，不走就找个地方住，他就远远跟着我也不同我说话。”
“后来你们比试了吗？”萧西西插嘴问道。
武老挥了挥手，说道：“你别打岔，听我接着说。我一路走走逃逃，后来我还是被莫家追上了，我拼着命总算逃过他们围堵，捡回一条命来。可是虽然逃了出来，但身上又添几处新伤，莫家人再追来我必死无疑。那天我正在山林里歇着，那小鬼却走上前来，他同我说要与我比试，因为他觉得我逃不过莫家追杀，与其死在一群卑鄙之徒手里不如死在他手上。”
“哼！”萧西西说道：“这小鬼比莫家好不了哪去，看你受伤便要乘人之危。”
武老继续说道：“我当时也是如此想，那时我年轻气盛怎能服输，硬挺着跟他比试了一番。”
“你可胜了他？”萧西西问道。
武老眼中闪着光，说道：“我胜了他又没胜了他。”
“哦？这怎么说？”萧西西疑惑问道。
武老说道：“他是个剑客，按理说应当与我比剑，可是他却不，他一直以步法在我身来来回窜跃。”
萧西西眼睛一亮，说道：“那定然是个高深步法，他以步法逼近你，然后打算一招杀了你。”
武老一笑，说道：“那是什么高深步法，不过就是乡下的野功夫，根本上不得台面。他就用这功夫在我身旁四处躲闪也不出剑。那时我剑术有一点造诣，虽然受了伤但我还是趁隙出剑，一招刺穿他右腿打败了他。”
“那如此说来当然是你胜了。”萧西西说道。
武老没答她话，接着说道：“他败了后便就认输走了，他刚走没几天莫家的人便就追了上来，我便与他们大战一场。那时我身上带伤，本以为我必死无疑，结果关键时刻我忽然意识到，那小鬼比试时使得步法虽然鄙陋，却正好克制莫家剑。莫家剑法虽然不强，但突然射来的暗器却是令人防不胜防，而那小鬼的步法正好可以避其暗器，然后贴身回击。后来我便以当日小鬼的步法胜了莫家的人，由此才捡回一条命来。”
他看向萧西西，认真问道：“你说我当日与小鬼比试，是胜了还是败了？”
萧西西想了想，说道：“败了。”
武老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是如此觉得，虽然我伤了他，可是我还是输了。”
萧西西面色凝重说道：“他不是诚心与你比试，不过是看不惯莫家的人想要帮你罢了，只是他不想让你觉得欠他人情，便就假意与你比试，实际是想告诉你他的步法可以破莫家剑。”
武老又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嘛，只是我那时年轻气盛，以为他真要与我比试，还下了死手刺了他一剑。那一剑重的很，正好刺在经脉上，恐怕以后剑术上都不能有所成就了。”
萧西西听他说完低头沉思默不作声。
武老说道：“这是我一生唯一一次败得心服口服，要是你那朋友有如此心胸我也会放他过关。”
萧西西知道他不会徇私放过奈良，默默叹了口气。
武老拍了拍她肩膀，说道：“即使我放过了他，后面的第七关他也难以取胜，败在我这总比败在七关要好得多。”
萧西西抬眼看他，只见他面目慈祥带着怜爱，心中明白了他所想。
他是担心她的朋友功夫不行败在七关手里，败在他手上至少性命无忧，然而败在七关手上可就难以活命了。
萧西西站起身来，看着远处说道：“我这就将他带来，不过你要是把他伤重了，我以后可就再也不理你了。”
武老一拍胸脯说道：“这你放心，我绝不会误伤好人。”
萧西西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刚才你说的那小鬼不就被你误伤了，这又来装老练，如此怎能让人放心。
她掉头向来路走去，打算将奈良领来，刚走两步忽地想到什么，回头说道：“我没告诉他我是水族人，我名字叫萧西西，碧水剑法叫作分水剑法，武老可别给我说漏了。”
武老一愣，接着便就明白过来，嘿嘿一笑说道：“有趣，有趣，早年我跟小珍姑娘也是这般，那时她不知道我是闻名剑客，以为我就是个农家小子。后来她被几个恶霸欺负正好被我撞见，我哪能忍得了……”
他自顾自说了一阵，抬眼一看萧西西早已走没了人影。
武老站起身来晃了晃手腕，自语道：“西西啊，你可别怪我，伤在我这总比死在下一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