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回 土神节 四
守卫一见土立到来,均是低头行礼。
土立目视前方默不作声自守卫身旁走过,手上长刀挥了几下,“嘭嘭”几声守卫倒地不起。
土立缓缓推开门,待他看清眼前景物顿时脸上一白,额上生出冷汗。
只见土家老太爷安坐堂前椅上,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刀“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土立双腿发颤直接跪倒在地。
老太爷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
过了半晌,叹了口气缓缓问道:“谁死了?”
土立心中惧怕不已,颤抖说道:“二……二哥和渐……渐章,大哥逃了。”
老太爷“嗯”了一声,将头仰了仰说道:“老二性子烈,确实是难以久活,章儿也与他一般无二。”
土立跪倒在地不说话。
老太爷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和说道:“白帝、赤帝、青帝、海后,其余四族皆有一高手,你还弱得很,没有我在你难以在五族立足。”
土立头贴着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下去吧,莫要让土族蒙难。”老太爷说道。
土立恍恍惚惚站了起来,艰难移动脚步。
“莫要打天机杖的主意,你操控不了。”老太爷说道。
土立脚步一顿,点了点头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如何走出老太爷的院落,他拐过几个路口之后再也支持不住,腿一软摔倒在地。
他虽然怕老太爷,但他更怕的是未知的恐惧,他怕的是事情不受自己操控的无力感。
花关溪知道现在不是悔恨的时候,她想着土渐风还在危险之中,所以她一路奔向石坛。
她走了一段路,转过屋角忽见前方站着一人。
这人身穿华袍含笑站在路中央。
正是土渐蓉。
她依旧面目和善说道:“花妹子,你可让姐姐好找呀。”
花关溪向她手上看去,只见她手上拿着两把长刀。
“你找我做什么?”花关溪问道,脸上不见喜怒手上握紧青龙刀。
“我来接你回去。”土渐蓉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花关溪看着她双眼并未答话。
土渐蓉目光落在她青龙刀上。
两人目光相对,静立不动,一阵微风吹过卷起地上尘土。
正在这时忽听一旁岔路传来一个声音:“女侠,原来你在这,蓉奶奶也在啊。”
花关溪向一旁看去,只见胡奎缓步向两人走来,他虽话语轻松但额上却是带着汗珠。
胡奎干笑两声向土渐蓉走去,边走边道:“蓉奶奶,三太爷正找你来着,他让我给你带个话。”
土渐蓉目光依旧盯着花关溪,仿佛没看到胡奎一般。
花关溪向胡奎唤道:“胡奎过来!”
胡奎未答她话,双腿颤抖地向土渐蓉慢慢走去,口上说道:“三太爷让你赶快回石坛,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花关溪看着他一举一动,体内内力流转,青龙刀嗡嗡作响。
土渐蓉不答话,胡奎尴尬笑了笑。
他已走到土渐蓉身前。
忽然,胡奎噌地一声拔出随身大刀,迎头向土渐蓉砍去,口上喊道:“女侠快走!”
花关溪心中一急,提起青龙刀向土渐蓉劈去,口中说道:“你不是她对手快走开!”
土渐蓉左脚在身前画了半圈一脚将胡奎大刀踩在地上,右脚踢出,“嘭”地一声,胡奎撞破一旁墙壁飞进屋中。
花关溪青龙刀直劈而来,土渐蓉身子一侧避过刀锋,接着将右手握着的刀向地上一插,向前快走两步来到花关溪面前,伸手成爪一把抓住花关溪脸面。
花关溪心头一惊,没想到她功夫如此了得。
还不待她反应,土渐蓉抓着她头用力向地上砸去。
“嘭”地一声,花关溪仰面倒在地上,头将地面砸出个凹坑。
土渐蓉右腿后伸,脚跟挑起插在地上的刀。
长刀大打个旋飞到她右手旁,她一把握住迅速向下插去。
花关溪头被砸在地上只觉天旋地转,还没缓过来便见一把长刀直指眉心。
她心头一惊,连忙向一旁滚去。
长刀插了个空,土渐蓉面色不变,拔出长刀向花关溪走去。
花关溪一挺身站了起来,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
她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唯有全力一战方有活命的机会。
土渐蓉两手各持一把刀,面目冷酷地看着她。
花关溪深吸两口气,手握青龙刀腿上用力便要持刀跳起。
青龙刀只攻不守,以进为退。
土渐蓉轻蔑一笑,内力流转,口中喝道:“开!”
花关溪只觉地面忽地下沉半丈,脚下顿时一空,还未跳起便跌入坑中。
土渐蓉拳头一握,喝道:“合!”
大坑周围土石向中间聚拢,转眼之间便将花关溪埋在土中。
土渐蓉哂笑一声,口中喃喃道:“不过如此。”
忽地她眉头一皱,急忙回头。
只见胡奎嘴角带血站着她身后,龇牙咧嘴挥刀斩她腰腹。
他人虽糊涂但重情重义,他一直十分佩服花关溪,视她如神明一般,如今她有难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帮她。
土渐蓉“哼”了一声,看着胡奎便如看一条恶狗一般,虽然打狗容易,但恶狗吠叫很是扰人。
她右手提刀一拦,挡住了他的刀,左手持刀前刺将胡奎刺了个对穿,刀尖由背部伸出。
接着左手用力将胡奎挑了起来,用力一甩,胡奎重重摔在地上,眼睛口鼻流出血来。
胡奎头上青筋鼓胀,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她。
正在这时,忽然“嘭”的一声,自土坑中跳出一人。
花关溪一跳两三丈,脸色通红瞪着眼睛,风吹得衣服咧咧作响,青龙刀发出呜呜破空声。
她跳至空中,用尽全力向着土渐蓉劈去。
她人在半空挡住了日光,土渐蓉眯了眯眼,内力流转,身旁沙土便如活物一般聚到她身上。
沙土瞬间便将她包了起来,便如穿了一身岩石铠甲。
土渐蓉一转身以后背对着劈来的青龙刀。
青龙刀破空而来,声如龙腾虎啸。
只听“哐”地一声巨响,青龙刀结结实实砍在土渐蓉后背,一阵气浪传来掀翻了周围屋舍,地上溅起一丈高的沙尘。
花关溪握着刀喘着粗气。
激起的尘土慢慢散去,现出土渐蓉身影。
只见她安然无恙站在前面,身上是一层厚厚的铠甲,青龙刀连个印记也没砍出来。
花关溪眼睛一睁,满脸的惊惧。
没有人能硬抗青龙刀全力一击!
她不相信天下有如此功夫,怎么会有功法强到如此地步!
土渐蓉缓缓转过身来,身上的土铠一块一块掉落漏出她婀娜身影,说道:“你以为岩铠功为何得名?”
花关溪握着青龙刀的手在轻轻颤抖,愣在场上不知该如何对敌。
她的全力一击都伤不了她分毫,还如何继续战斗。
土渐蓉脸上带笑,抬步向花关溪走去,边走边道:“单论岩铠功,除了祖父土族没有人胜得了我。”
花关溪一阵惊诧,没想到土家三太爷育有三子,却是这个温和女子功夫最高。
土渐蓉忽地脚步一滞,低头一看,胡奎正抱着她右腿。
她本以为他已经死了所以没有留意他,没想到竟然还有口气。
胡奎用尽最后力气向花关溪说道:“走!寻……三爷!”
花关溪心中一悲,知道胡奎已是灯枯油尽,正拼着最后力气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胡奎瞪眼说道:“走!”
花关溪一咬牙,提着青龙刀转身快步而去。
土渐蓉长刀一插,刺穿了胡奎心脏。
胡奎口中“啊啊”两声脑袋一歪便没了气息。
土渐蓉抬步向前,但右脚还被胡奎死死抱住。
她皱了皱眉,厌恶地看了眼已死去的胡奎,接着拔出刀来“咔咔”两声,斩断了他手臂,这才将腿抽了出来。
她抬眼一看,哪还有花关溪身影。
耽搁了这一段时间,花关溪早已不知所踪。
她心中愤恨,回手一刀将胡奎脑袋斩作两半以解心头之气。
花关溪快步奔走,她也不知道该向何处,她一向气势十足,但此时便如个弱女子一般。
解药偷到手后却被一个不会功夫的人骗了去,遇到会功夫的人还被轻易打败,害得胡奎为救自己惨死。
如今她对自己信心全无,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漫无目的在院中走着。
其实她没想明白,凡是大事不可能一人为之。
平定神物之乱并非一人可成,阴爻山邹老共请六人便是让他们取长补短各显其能。
沈非他们五人每人各有特点,要是他们在,苏念绝对骗不了沈非。遇到土渐蓉,冯古也许会以暗器偷袭她,或者奈良以快剑袭她让她来不及施展岩铠功。
而且梁子书肯定会有详细计划,不仅可以救了土渐风等人还可以保自己人安全。
他们五人一起之时遇到璃妃都活了下来,并不是因为他们运气好,而是因为他们五人相依相靠。
但花关溪此时没想明白此点,她托着刀走在小路之上。
她觉得自己笨得可以,与土立一家住在一个院子里这么久都没发现他们在暗中谋事,她还一直告诉土渐风是土渐章心怀不轨。
她正想着,忽然一个黑影自一旁屋顶跳了下来。
花关溪定睛一看。
是土渐风。
土渐风四下看了看,一把拉住她闪进一旁屋内,开口说道:“我可找到你了,是胡奎让你来此地找我的吧。”
他向周围看了看,问道:“胡奎呢?”
花关溪低着头,说道:“他死了,为救我死了。”
土渐风怔了怔。
花关溪眼睛泛红,继续说道:“土渐蓉太厉害了,我打不过她。”
土渐风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头一次见她如此的弱小,便如一个小女孩一般。
他伸手揽了揽她肩膀,说道:“没事的,没人会怪你。”
花关溪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说道:“我害了胡奎,要是我再强点他就不会死。”
想到胡奎已死,土渐风也说不出话来。
胡奎此人糊糊涂涂办事乱七八糟还毛手毛脚,但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离去之时才让人更伤心。
土渐风可以怀疑土渐章,可以怀疑土烈但他绝不会怀疑胡奎。同样,土渐风一句话,胡奎杀了身边护卫,持刀对抗土渐蓉。
相处之人其实不需要多强大,仅仅互相信任便可。
土渐风坐在花关溪身旁缓缓说道:“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但我想说,你是我遇到最厉害的女人,没有人能胜得了你。还记得我们埋在黄沙之时你一点都不急,我见你如此心中也踏实了许多,那时我便觉得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花关溪收住泪水,眼睛看着地上一颗沙粒。
这沙粒虽然渺小,但却硬的很,没有人能够将它踩碎。
土渐风拿起一旁的刀站起身来,说道:“昙玉在你身上吧?”
花关溪点了点头。
土渐风大步向门口走去,边走边道:“你带着昙玉回中原吧,向西走便可出城,我要去救我父亲了。”
说着边出了门。
花关溪看着他背影愣着神。
他是土家子弟之中最弱的一个,花关溪一招便可打倒他,但此时他的背影却显高大,脚步踏在地上都显得分外有力。
土渐风知道昙玉没被夺走心中稍安,他虽然担心花关溪是否能够安全出城,但他此时更担心自己兄长父亲,所以一见花关溪没事就立刻向着石坛奔去。
不多时他便来到了石坛,只见侧门大开,向门中望去,里面躺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土渐风脚步踟蹰,他怕见到自己父亲兄长的尸体,怕见到他们身体冰冷躺在地上,怕见到他们身上满是伤口拖着断肢面目悲惨的尸体。
他长呼几口气慢慢向门内走去,恐惧地看着地上尸体。
幸好没有父亲和兄长。
忽然,他目光定住不动,睁大眼睛脸色越来越白。
他的牙齿咯咯直响,腿也在不住地打颤。
只见不远处土渐章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爬着,他满身是血,右手已经不见了,腹部一个一尺长的伤口,肠子已经流到了外面,随着他向前爬肠子在地上拖着。
在土渐章前方墙角倚着一个人,这人右手没有了,一只眼睛也已没了眼珠,只剩下黑乎乎的一个血洞,身上满是翻开的皮肉,胸前插了把匕首。
正是土烈。
土渐风再也坚持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边哭边走到了土渐章身前俯身将他抱了起来放到土烈身旁。
土渐章见是土渐风,微弱的声音说道:“谢谢。”
一旁土烈喉中发出“咕噜咕噜”声响。
土渐风向他看去,见他胸部虽插了匕首,但胸腹尚有起伏。
匕首虽刺入心脏,但匕首正好封住了心脏上的伤口,是以他还有口气在。
土渐风风哭喊道:“二叔!……章哥!”
土烈忽地咳嗽两声,虚弱说道:“可是……风儿……”
土渐风不住点头,说道:“是,是我!”
土烈嘴角一动像似在笑,说道:“我的……章儿呢?”
一旁土渐章,抬了抬手想碰碰他,可是抬了半晌也动不了,叹了口气说道:“孩儿,在。”
土烈脸上显出欣喜神色,说道:“我有你这儿子……我知足……你没给土家丢脸。”
土渐章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说道:“孩儿听父亲的……孩儿也以父亲……为荣。”
土渐风眼泪簌簌而下。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土渐风握住土渐章的手,说道:“章哥,我错了,我之前对你不好,还总怀疑你……”
土渐章仿佛毫无感情,听他如此说也依旧是脸色不变,缓缓说道:“无妨……我早已习惯了。”
听他如此说土渐风更是心酸,握着他的手不住哭泣。
土渐章见他如孩童一般哭泣,难得地温柔一笑,说道:“三子……我以后不能护着你……你要争气,莫要让人瞧不起。”
说完头一歪,只呼气不进气。
一旁土烈听到声音并未难过,口中说道:“章儿孝顺……先去那边给我布置……饭食去了。我一生没有建树……唯独这个儿子最……值得自豪……”
土渐风趴在土烈身上不住哭泣。
他自小到大也见过生死,但那都是别人,自己亲人惨死自己面前实在难以忍受。
土烈想抬手摸摸他的头,但抬了一半意识到自己右手早就没了。
他缓缓说道:“风儿……莫要怪你三叔……他不过也是个可怜人……我如在他处境,未必会如他一般忍这么久,但土族安危最重要……我不得不那么说。”
他顿了顿喘了两口气,接着说道:“如果我们不是土家人……我必会带着你三叔杀向中原……”
土渐风哭着说道:“侄儿明白,您最重亲情。”
土烈嘴角一笑,说道:“你父亲定是向东去了,那里……有片林子易藏……你可寻去,你三叔去杀你爷爷了……”
土渐风一惊,说道:“爷爷……我是去救爷爷还是去找我父亲?”
土烈哂笑一声,说道:“去找你父亲,你爷爷人称褐帝是不会死的……他根本没中毒。”
土渐风满脸惊愕。
土烈继续说道:“他的马鸟故事你可听过?……我们就是小马鸟,是他让我们自相残杀。”
“他为什何如此?你们可是他亲儿子啊。”土渐风震惊道。
土烈叹了口气,说道:“你以为他族长之位是如何得来的?这便是西北的规矩……唯有强者才能活。”
土渐风难以相信。
土烈声音越来越微弱,说道:“记住……现实是黑的……”
忽地他嘴角带笑,迷迷糊糊说道:“章儿久等了……真是我好儿子……准备了如此……”
声音越来越弱,头一歪,已没了气息。
土渐风为其盖上双眼,蹲地沉默半晌,然后慢慢拾起地上刀,看了二人一眼起身抬步向东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