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八剑客

  奈良持剑南下,赶赴碧枯湾。
  若是他一人赶路,以他的性格,肯定是日夜兼程,饥餐渴饮均在马上。
  但他现在并不是一个人,随他一起去的还有那饱读天下剑谱,剑道、剑理天下无二的萧西西。
  那么情形便就不一样了。
  两人慢腾腾地赶着路,一天走不了几十里。奈良本以为她性格坚强,没想到一上路反倒是娇气了起来,吃饭要吃细做的美食,住也要住在城中客栈,露宿野外是万万不能的。
  奈良虽心中纳闷,但他也没有说什么,可能他内心深处也不想尽快赶路,也想多与这个笑嘻嘻的女子多相处些时日。
  萧西西本不是个娇气小姐,否则她也不会孤身一人游遍大江南北,拜会天下剑客。她这些日子娇娇气气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因为她也不知道到了水族后该当如何与奈良相处。
  一方面,奈良对水族毫无好感,他觉得水族之人胡作非为害了谢幽璇。现在他不知道她是水族大小姐还好,如若知道,萧西西也不确定他是否还会如现在一般待她。
  另一方面,她的母亲是水族族长,水族之人百年以来一直对慈悲剑恨之入骨,谁拿了这把剑便就是水族的敌人。碧水剑现在虽是天下第一剑,但了解其中缘由的人都知道,碧水剑曾经败在慈悲剑下,是靠着慈悲剑剑主的善意,才保住了水家一脉,可以说,是慈悲剑救了碧水剑。如此大恩往往有两个结果,要不是水族感恩戴德,两家结为永世之好,要不就是觉得受了侮辱,以怨报德。
  很不幸,水家是第二种。
  要是萧西西的母亲知道她将湖心功教给了慈悲剑的主人,她母亲非杀了她不可。
  而且,她母亲是不会让她二人有所来往的。经过多日的相处,萧西西已经难以将这个淳朴的少年忘却,不知不觉中,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心弦。
  两个最不该有所交集的人,偏偏因缘巧合走上了一条路,但这条路却又如此的短,短到不知不觉中已要走到尽头。
  萧西西望着路旁的一草一木心情无比惆怅,她多么希望不认识这条路,那么她就不会知道这条路已离碧枯湾不远了。
  奈良将她神色看在眼里,却不知她心中所想,轻踢马腹与其并骑而行,问道:“西西姑娘,可有心事?”
  萧西西怔了怔,抬头看了看他,见他面目诚恳带着关心,嘴角轻笑说道:“没什么,只是离家许久,有些想家了。”
  奈良安慰道:“待我水族事了,我便陪你回趟家好了。”
  他知道萧西西并非恰好与其同路,是故意陪自己去水族,如今她思家甚切,礼尚往来理应陪她回趟家。
  萧西西想到水族的族长,也就是她的母亲,不禁打了个激灵,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寒风般袭来。
  她忽地勒住缰绳,一把抓住奈良的手,面色凝重说道:“奈良,你别去水族了好吗?解药之事我帮你想办法。”
  奈良感受着她温热小手,看着她的眼睛愣了半晌,说道:“这……我去水族只是为求得解药,并非是寻仇,不会有事,你不用担心。”
  他见她眼中泪水打转,实在不想违逆于她,但他已答应沈非为谢幽璇寻找解药,便就不可不去。
  萧西西听他如此说,便知他的心意,也觉自己所说之言唐突无礼。
  她将手轻轻拿了开了,勉强笑了笑,说道:“谁担心你啦,我嘛,只是不想太多人见到这分水剑法,你去也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非到迫不得已之时莫要随便使用此剑法。”
  她如此说是怕奈良在水族人面前展露碧水剑法,要是让水族知道他会碧水剑,恐怕他就难以离开碧枯湾了。
  奈良知道自己学的根本不是什么分水剑法,他也不说破,点了点头说道:“我是去求解药,不会跟人动手,也就谈不上用什么剑法了。”
  萧西西哂笑一声,说道:“你呀,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翻身下马,走到一旁树下歇息。
  奈良见她走路昂头背手缓行,便知她有话要说,于是下马跟上前去,说道:“萧姑娘博闻强识,无所不知,我去求药一事,还请姑娘指教。”
  听他夸奖萧西西心中欢喜,嘻嘻一笑,说道:“你说你,人木讷了些,眼光倒是不错……既然你虚心求教我便告诉你。”
  她手一提衣服下摆,坐在块大石头上,说道:“我问你,前方去水族有两条路,一条是东路,一条是西路,你走哪条?”
  奈良挠了挠头,说道:“两条路都可到碧枯湾?”
  萧西西点了点头,说道:“均可到。”
  “那两条远近如何?”奈良问。
  “一般远近。”萧西西答道。
  “那便随便走一条即可。”奈良说道。
  他知道萧西西如此问其中必有门道,但为了让她得意一下,还是装作不懂。
  萧西西摇了摇头,说道:“首先,路分东西,便是有所区别。其次,这两条路可是天壤之别。”
  她拾了根树枝,在地上边画地图边说道:“东路平坦易走,沿途有茶铺车马,水族安排了许多人沿途接待,保你顺顺当当到达碧枯湾。”
  奈良知道她这话之后肯定还有“但是”,但他还是装傻说道:“那便走这条好了。”
  萧西西“哼哼”一笑,很满意他这种无知的态度,说道:“看似东路易走,但走此路有个规矩,刚入此路时有一个“拜剑亭”,所有由此路去碧枯湾的人,都要将佩剑解下,供奉于此亭之中,然后空手前往。他们会妥善保管佩剑,保你离开之时原样归还。”
  听闻此言,奈良眼睛一瞪,怒道:“哼,将剑交与他们空手前去,岂不是说自己技不如人,任其宰割了?我奈良断不会走此路。”
  萧西西早知道他会如此反应,接着说道:“不走东路,那便只能走西路。西路一路上均是穷山恶水,没有大道,只能走崎岖小路。这倒也没什么,最关键的是,西路上设有八个关卡,每个关卡均有人把守,要想去碧枯湾必须胜过这八个人。这八人剑术精湛各有所长,近些年来无数人前往挑战,没有人过了这八关,后来慢慢就少有人走此路……”
  还不待她说完,奈良“哼”了一声,说道:“旁人过不了,我奈良未必不可,我便要走此路。”
  萧西西早知他会如此选,听他如此说心中还是一忧,说道:“你可要想好了,如若败了,你可就到不了碧枯湾拿不到解药了,那时你要如何向沈非交代?”
  奈良低头略微思索,接着抬头目光坚毅说道:“我是不会败的。”
  萧西西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老练说道:“嗯,不愧是我萧西西教出来的,你走此路也有个好处,一旦你过了八关到了碧枯湾,水族便会把你当做上宾对待,那时你提出要解药,水族之人八成会同意。他们虽眼高于顶目空一切,但对待强者他们还是很有敬意的。”
  听到可以得到解药,奈良一喜,说道:“多谢萧姑娘指教。”
  他这些日子心中一直在琢磨如何得到解药,但他没有沈非计划周全,不像梁子书般点子多,也不像冯古随遇而安懂得临场发挥,更不像花关溪自恃力大,要不来就打算硬抢,所以想了几日也毫无头绪。
  如今萧西西告诉他只要打败八个人便可得到解药,这无疑解了他心中一难,如此既能与水族较量又能得到解药,再好不过了。
  萧西西在旁看着他的神色,哂笑一声说道:“你不会以为胜过这八人多容易吧?”
  奈良知她了解详细,说道:“请姑娘指教。”
  萧西西背手踱步,说道:“首先,这八人有的是水族人有的不是,是全凭本事选出来的。其次,这八人中老弱病残都有,莫要以外貌评判功夫强弱……”
  说到此处瞥了眼奈良断臂,心中觉得第二条说的有点多余。
  她接着说道:“再次,他们既然能够为水族守关,便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剑道高手,你对待每个人都该当做生死大敌一般。”
  奈良点了点头,心想她这三点说来说去都是说这八个人很厉害。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其中困难?水族作为天下剑术第一,不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前来挑战,但真正胜过这八人的却是寥寥无几,由此便知其中困难。
  奈良自封无用死后性格已是慢慢转变,现在他不仅处事沉稳,更有一丝狠劲,越是困难越是无惧!
  萧西西见他面色轻松,以为他还不知道其中厉害,脸上一急便要说话。
  奈良伸手扶在她的肩上,嘴角一笑说道:“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我会认真对待,你不必担心。”
  萧西西一愣,说道:“你……你知道他们厉害就好……我才没有担心你……我只是怕你输了,害得谢姑娘得不到解药了……”
  其实她也有她的想法,要是他胜过八人,也许会改变水族之人对待慈悲剑的看法。
  两人休息一阵,又翻身上马向前行进。
  过了两日,二人来到一个路口。
  说是路口,实际上只是一条前行大路,路边草丛掩映之下有条细小岔道,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
  萧西西向小道努了努嘴,说道:“那就是八关小道。”
  奈良向小道望去,只见前方丛深林密,道上满是杂草碎石。
  “此地道路泥泞,不如我独自前往……”
  奈良不忍她一个女子深入脏苦之地,于是说道。
  萧西西哂笑一声,催马向小道走去。走了一段路,头也不回地朗声说道:“有我陪你闯关,你就胜了一半。”
  奈良见她穿着肥大男装,昂首挺胸骑在马上颇有气势,不觉嘴角一笑,轻踢马腹慢慢跟上。
  他知道她说得一点不假,萧西西虽不会功夫,但单论剑理剑道,恐怕天下难已找到胜过她的人,而且她通晓天下剑法,有她在身边实在是一大助力。
  萧西西见他跟了上来,仰着头面带得意,说道:“我先跟你说说这第一关。这个守关的人性格沉闷,比你还有余,名字叫杨错,使把无锋石剑。这剑得有百十斤重,寻常人断难抬起,而他却能舞出招来,可是十分不简单。”
  奈良听到百十斤重的兵刃,不由得想起花关溪来,开口说道:“此人功夫套路倒是跟花关溪较像。”
  萧西西想了想,说道:“这倒是,我听说花关溪使把青龙刀也重得很,数十年来也就她能拿动。”
  奈良说道:“花关溪虽是女子,但她臂力过人功夫霸道威猛,要是她在此地,杨错一定不是她对手。”
  萧西西听他夸奖其他女子,心中有一丝不快,噘嘴“哼”了一声,说道:“这杨错不过是力大而已,有什么难对付的。但凡刚猛的功夫迅捷肯定不足,你与他相斗不要硬拼,只要展开轻身剑法绕身缠斗即可,轻身剑法你会不?”
  凤凰剑仙当初教过他各种剑法,轻身迅捷的也自然教过。奈良点了点头,说道:“会,莫轩前辈教过我。”
  萧西西心中一松,“嗯”了一声,接着说道:“你只要不与他硬碰硬,胜他不是难事,但是你要是与他拼力气,那你可就毫无胜算了。”
  奈良说道:“剑术讲究相克之道,我是不会以己之短攻彼之长的。”
  他说到“相克之道”之时,心中忽然一动,想到上官临风临死之时说的话——“五行之道,相生相克。”
  他心中好似想到什么,但细细想来却又不知道是什么。
  奈良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件事。
  萧西西偷偷看他一眼,说道:“我们走此路则不求快走,可以在每关多耽搁些时日,这样也可以养精蓄锐为下一关做好准备。”
  奈良点了点头。
  他不明白萧西西何以对水族八关了解如此详细,问道:“萧姑娘,你怎么对水族八关如此了解?”
  听闻此言萧西西脸上一白,以为他怀疑自己的身份,言语支吾说道:“那个……我……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天下所有剑谱我都见过,区区几个使剑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奈良“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他一直对萧西西身份有所怀疑,知道她肯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寻常人不会有机会接触如此多的剑法,更不会了解剑道剑理。但奈良对待朋友一向真心以对,既然她不愿告诉自己身世,便就说明她有难言之隐。不告诉便就不告诉,在西山帮待了这么多年让他明白了个道理,名声坏的帮派中也有好人,名声好的帮派之中也有坏人,便如阴阳八卦一般,白中有黑黑中有白,无论萧西西出身何家,他都不会改变对她的看法。
  至于萧西西为什么对八关小道这么了解,那就显而易见了,她是水族大小姐,自然对水族一草一木十分了解。八关守人有几位是她认识之人,不认识的也都听说过,有她在奈良胜了一半并非虚言。
  两人一路慢慢前行,萧西西一边走一边为奈良讲解轻身剑法要点以及各家此种剑法所长,从脚下步法说到手腕力道,从河右的风语剑法说到江南的飘絮无踪剑,两人两马便就在羊肠小道上品评天下剑术。
  日升日落月起月没,日间并马而行,夜间和衣同卧,不觉间便过了七八日。
  这日两人骑在马上,萧西西如往常一般仍在滔滔不绝讲着剑法奥义,她正说的兴起,奈良却忽地驻马不前。
  萧西西又行了几步才发现奈良没有跟上来,眉头一皱,怨他打扰自己说话兴致,嗔道:“你怎么不走了?”
  奈良指了指前方,说道:“那里有人。”
  萧西西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不远处一颗树下,一个身穿布衣露着胸口,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正持着磨盘大小的斧头“咣咣”地砍树。
  萧西西神色一变,沉声说道:“他便是第一关的守关者杨错!”
  奈良催马向前,萧西西整理一下衣着,按了按鼻下两撇假须,也催马跟了上去。
  砍柴人发现二人,放下了手上斧头,将砍下的树枝随意捆了捆,手上用力一抡将柴抗在肩上,拎起磨盘大斧走到了小路之上,驻足等着二人。
  奈良牵马走到近前,双手抱拳说道:“阁下可是此关守者?”
  砍柴人上下打量他一番,转身扛着柴沿着小路走去,边走边道:“跟我来。”
  萧西西“哼”了一声,嘟囔道:“臭脾气。”
  两人跟着杨错沿着小路而行。
  别看杨错手上拿着磨盘大斧肩上扛着一捆柴,行走起来倒也飞快。
  走了一炷香时间,三人来到一个木屋之前。这木屋破旧非常,院子里乱七八糟的摆放些农具杂物,周围篱笆也是东缺一块西少一角的。
  杨错卸下肩上的柴,将磨盘大斧立在一旁,拿起肩上面巾拍打身上尘土,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只有左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