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赤凉城
赤凉城位于龙虎山北方,按常理说,越往北天气越是寒冷。但两人临近赤凉反倒是觉得天气渐渐变暖。
梁子书脱下身上穿的毛皮大氅,望了望远处赤凉城,对张山说道:“此地怎么反倒热了起来?”
张山挽着袖子,向远处望了望,指着前方一片树林,说道:“大哥,你看前面那?”
梁子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方一片茂密树林,林中树木树干暗红,枝叶茂盛,在红色树叶之间开着一朵朵银色花朵。最为奇怪的是,一丛丛火焰在枝干之间跳跃流窜。
梁子书心中惊讶不已,天下竟有如此神奇之物,心中顿时明白为何此地气候温暖。一颗树上星星点点的火焰没有多少温度,但这一片森林全是火树,远远看去便如一个大火炉一般,走在附近便如烤着火炉一样,如何能不暖和。
张山说道:“那片是流焰森林,着火的树叫作火树。那可是火家的宝贝,我听说那树做成的东西又轻又结实,火家人都把它卖给水家人做船从中赚了大把银子。他们赚了大头却只给拉货做活的一点皮毛,结果这些干活的辛辛苦苦一年连吃喝都不够。我大伯早年就是给他们拉木料做活的,后来车翻了把腿砸断就不干了,那帮人不仅不赔些汤药钱还怨我大伯坏了他们的料。大哥,你说他们可不可气?”
张山越说越气,不觉怒目圆睁,脸涨得通红。
梁子书看着前方的流焰森林,随口说道:“他们火家蛮不讲理。”
张山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岂止,他们简直是……简直是蛮不讲理。”
他读书少知道的话也少,想不出用什么词形容,便就把梁子书话又重复了一遍。
张山气得腮帮鼓胀,恨声说道:“大哥,要不咱们毁了这林子吧,看他们还如何赚银子!”
梁子书说道:“如何毁了?”
张山咬了咬牙,说道:“咱们放把火,烧了他奶奶的林子!”
梁子书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目视前方慢慢赶路,说道:“你觉得这火树会怕火烧?”
张山愣了一愣,挥拳打了自己脑袋一下,说道:“还是大哥你想的全,这火树肯定是不怕火烧。”
张山抱着臂骑在马上,斜眼望天,时不时揪自己两根胡子拿着手中揉搓。就这样想了半晌,说道:“大哥,要不咱们把那树都砍了,小树苗也给拔了!”
梁子书望了望看不到边际的流焰森林,说道:“好,咱们这就去,砍完了再进赤凉城。”
张山面带喜色,往两手手心吐了口吐沫搓了搓,拿出随身砍刀,驱马便向流焰森林奔去。
梁子书坐在马上慢悠悠向赤凉城走。
张山奔出去二三里又折了回来,皱眉说道:“大哥,不行啊,这林子里树太多了,砍个十年二十年都未必能够砍完!”
梁子书皱眉看了看,说道:“确实如此,看来此招不行。”
张山“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大哥,你肯定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故意拿我寻开心。”
他收起砍刀,与梁子书并骑而行,说道:“咱下龙虎山的时候,那两位当家的都说了,你这次来是给火族整事来的,你肯定有什么合计。”
他向梁子书靠了靠,小声说道:“大哥有什么法子让火家人吃些苦头?”
梁子书说道:“什么法子我还没想好,但既然要给火家找些麻烦,当然要混入火家了。”
他要混入火家实际上是为了找解药,给火家找麻烦不一定非要混入其中。
张山也没想这个“当然”成不成立,耸着眉头,面带衰相,说道:“这不好办,火家人一个个生的脸白皮嫩,一副小白脸模样……”
说到此处一抬头正好看到梁子书模样,发现他也是脸白皮嫩,连忙改口道:“大哥,我这可不是说你,我说他们火家人是小白脸,我担心我这模样混不进去。大哥你就不一样了,你脸白皮嫩的,跟他们一样……”
梁子书打断道:“我自己混进去,你在城中接应便是。”
张山心里一松,舒了口气,说道:“那就好,你让我打家劫舍行,让我诓人非得露馅不可。”
二人又行了一个时辰便已来到赤凉城。
此时城中虽算不得温暖如春,但照比北方天气可是暖和不少。
城中街道屋舍阡陌纵横,房屋大多是土石墙壁琉璃瓦的盖顶,一座座高矮不一。街旁都是些贩卖杂物布匹的铺子,此时正值午后,满街充斥着叫卖之声,路上行人大多穿着绸缎夹袄,上面绣着鸳鸯牡丹之类。看来能够住在赤凉城城中的大多是富贵人家。
城门口的主街直通一座有着红色围墙的殿院。
张山指着殿院,说道:“大哥,那就是火家的宅子,修的跟皇宫似的。”
梁子书看了眼,只见这殿院中楼宇一座连着一座,围墙绵延见不到头,一座山门五六丈高,门口站着七八个守卫,不时有身着红衣的人骑马奔出。
梁子书看着身着红衣的人肆无忌惮地在街上策马奔腾,毫不顾忌行人。
说道:“在赤凉城中,他们便是皇帝。”
张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盯着红色殿院打开的大门说道:“大哥,门开着呢,咱们快走两步进去吧?”
说完催马便要前行。
梁子书一把抓住他的马缰绳,说道:“我们这么大摇大摆进去岂不是要被赶出来。”
张山挠了挠头,说道:“那如何进去?”
梁子书说道:“此事要从长计议,咱们先去寻个客栈住下。”
说完翻身下马,牵马而行。
张山“哦”了一声,也牵着马沿着大道行走。
两人寻了一阵,便找到一家客栈,订了两个房间就住了下来。
收拾妥当,两人要了桌上好饭菜,大口吃喝起来。吃了一阵,梁子书对张山说道:“你这些日子寻摸个宅子,不要太大,最好靠着这条路边。”
张山点了点头。
梁子书接着说道:“你再置办些裘皮山珍,咱们面子上是来此地做买卖,莫要被人看破。”
张山点头说道:“放心吧大哥,保证漏不了陷。”
两人吃过饭食便就上街打探一下,用张山的话说,就是踩踩盘子。
二人不敢离火家宅子太近,便就远远围着转了一圈。张山看着硕大的宅院,感叹道:“大哥,这宅子真是大的很,咱们走了半个多时辰也没绕一圈。等我发达了也住这样的宅子。”
梁子书说道:“我不是给了你一锭金子,等着我再给你两锭,买这么大的恐怕不行,但是小点的也是可以。”
张山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还是算了,住大宅后,我劫道回来太过明显,官差岂不是一抓一个着。”
梁子书说道:“也是。”
心想,这张山实在没大志向,都住大宅子了,还想着劫道。
梁子书走着走着,忽见火家宅院后身不远处有三个圆形高楼,这高楼也是奇特非常,有普通楼殿两三个高,全楼上下一个窗户也没有,下面就有个小门,墙上打了一圈圈木桩,当做楼梯使用。
梁子书指着圆形高楼问道:“那东西做什么用的?”
张山瞅了瞅,说道:“那个啊,那是粮仓。北方这冬天寒冷,冬天没什么吃食,秋天收的粮食便就放在里面,留着冬天吃。”
张山顿了顿,说道:“只是这些年年头不好,恐怕里面也没什么粮食。”
梁子书看着这高楼想了想,说道:“这东西是公家的还是私家的,咱们能用用不?”
张山回道:“这是公家的,常理说咱们平民肯定用不了,但现在这个官道,只要有钱,皇帝的玉玺说用也能用的了。”
梁子书说道:“那你帮我办件事。”
梁子书同张山详细说了一遍办什么事。
张山听后满脸疑惑,说道:“大哥你这是为啥,这得花不少银子。”
梁子书说道:“你尽管去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上,但是一旦用上能救你我的命。”
张山听他说能救命,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大哥,我张山记下了,肯定办妥。”
两人又转了转,便就回了客栈。
一连几日,梁子书均是在城中四处闲逛,张山则是四处打听买宅子。
梁子书信步走在街上,边走边想如何混入火家。经他这几日了解,这火家不像是寻常家族,也不像是个门派,更像是个官府,里面等级森严,所有人都有官职。
要是寻常门派还好说,可以扮作弟子伙夫混入其中。但这官府便就不一样了,发现只野猫都得绑起来问清楚哪来的。
如此戒备森严的地方,想要混入其中可是千难万难。梁子书虽是个书生,可以考功名谋个一官半职,但他整日游手好闲,四处闲逛,四书五经吟诗作画早已忘了大半,况且凭借此法混进去少说也要三年五载,梁子书如何等的了。
他边想边四处闲逛,忽地见前方一大汉快步向他走来,这人满脸络腮胡,身形魁梧,不是张山更是何人?
张山跑了过来,喘了两口气,说道:“大哥,可算找到你了。我寻了个宅子,你去看看合你心意不?”
梁子书心想这张山办事倒是利索,说道:“好,看看去。”
两人沿着主街走了一阵,停在一座小宅院门前。
张山说道:“便是这里了。”
梁子书四下看了看,见道旁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宅子,涂着黑漆的大门早已斑驳不堪,两边是土砖高墙,墙后能看到一座二层小楼。他转头看了看,从小楼上可以望到火家皇宫般的宅院,沿着他们所在这条路直走正对城门。
梁子书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地点很好,便就这里了。”
张山说道:“不进去看看再说?”
梁子书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反正也不会住太久。”
张山说道:“好嘞,那我就买下了。”
梁子书“嗯”了一声,又信步四处溜达。
张山在旁搓手感叹道:“长这么大头一次花这么些银子。”
又过了四五日,张山已将新买的宅子装饰一新,两人便住了进去。
张山虽是个粗人,但他粗中有细,不仅将宅子装饰妥当,屋中器具桌椅一应俱全,院落也是打扫整洁。院中还停了两辆两马拉的大车,车上绑扎一些裘皮人参,熊掌鹿茸之物。旁人看来,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走商之人。
梁子书住在宅中无所事事,整日琢磨如何混入火家。想了几日仍是毫无头绪,他便出门打探消息,去的地方一般是烟柳之地。
对于此点,张山颇为疑惑,不明白打探消息为何去烟花柳巷之地。
这日已是三更,张山扶着醉醺醺的梁子书向宅子走去,边走边道:“我说大哥,你今日可曾打探到什么消息?”
梁子书晃了晃头,迷迷糊糊说道:“打探到了。”
张山一喜,急道:“什么消息,可有办法混入火家了?”
梁子书没听见他说什么,自顾自说道:“小荷姑娘跟我说,城东要开一家翠春楼,说是网罗了不少好看的姑娘。小荷也要去那,她说论容貌,她在里面都排不上前十,也不知是她谦虚之言还是怎样。”
张山啧了一声,说道:“小荷姑娘那么漂亮都排不上前十,那其他人不得是天上的仙女一般。”
梁子书大着舌头感叹道:“对嘛,小荷在这赤凉城可算是数一数二的了,这新开的店竟然又来了这么些美人,看来这赤凉城暗地里真是风起云涌。”
张山点了点头,心想大哥真不是一般人,通过去青楼喝春酒都能看出城中形势,问道:“那打探到如何进入火家了?”
梁子书说道:“这倒是没有。”
两人走了半晌便就回到了宅中,推开主厅大门,却见一身材肥胖的人背身负手站于厅中。
张山看出此人不一般,看了看这人又看了看梁子书,说道:“这……”
肥胖之人听见声响,回身面带和善笑容,说道:“梁公子,久仰久仰,在下肖财,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梁子书上下打量他一番,对张山说道:“你去沏壶茶,再熬个醒酒汤。”
张山“嗯”了一声,关上厅门便就下去了。
梁子书也不理这人,晃晃悠悠摸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斜躺椅上揉着太阳穴,说道:“鬼族内乱解决了吧。”
肖财本来面带笑容,听到他如此相问,脸上顿时一惊,紧接着又换做笑脸,笑道:“世人皆言九命书生弯刀梁子书智谋非凡,今日一见果然不一般。梁公子是如何看出我是鬼族的,又是如何知道内乱已平?”
梁子书依旧揉着太阳穴,说道:“你目光时不时看向厅中火烛,如此是为了遇到紧急之事,可以迅速以飞石灭火,然后施展鬼道功法。我去忘川谷之时便就发现鬼族人大多有如此习惯。既然你独自一人来找我,而不是带着一帮人前来杀我,这便说明鬼族内乱已平。”
肖财拍了拍手,说道:“佩服,佩服,族长的朋友果然非同凡响。”
梁子书扶着椅子扶手坐了起来,说道:“韩护法该有书信给我,拿来吧。”
肖财又是一愣,说道:“梁公子这又是如何知道的?”
梁子书平淡说道:“韩护法知道我行事谨慎,不会因为你不想杀我就断定内乱已平,因为还有可能是你想诓我回谷,所以内乱如果真的平息了,他必会亲写书信告诉我。”
肖财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于梁子书,感慨道:“本来我以为韩护法派我来同你解释一番,原来我只是个送信的,我在这一站,你便全知道了。”
梁子书斜嘴一笑,慢慢打开书信。信中并未长篇大论,就连鬼族如何都没说,只有寥寥数字,信中写道:“王长老与我关系颇近,他有两个孙女,正值芳华。”
话说一半便就没有了。
梁子书嘴角一笑。
此时的忘川谷内,一座小楼正亮着烛火,屋内坐着韩、范两位护法,两人正品茶聊天。
范奇边品茶边说道:“你给梁子书的信中就写那么几个字,他能明白怎么回事吗?”
韩先生眯着眼睛,说道:“跟如此之人不必多说,他一看信便就知道我在邀请他回谷,既然我告诉他可以回来,那么鬼族便就平和无事了。”
范奇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沉默半晌,问道:“王长老那两个孙女还没嫁出去吗?”
韩先生摇了摇头,说道:“她们的情况,不好办呐。王长老虽是位高权重,但这种事也不能强人所难,据说前些年看好一家两个儿子,让人去说和说和,但那两兄弟一听来人之意,一个把刀横在脖子上,说是宁死不娶,另一个没多说什么……”
范奇“哦?”了一声,面带惊奇地看向韩先生,问道:“另一个同意了?”
韩先生说道:“哪有,另一个没多说什么,拔腿便跑,据说现在还没找回来。”
范奇说道:“你说的这事我也有点印象,这两兄弟是谷西的李大瘸子和李二麻子吧?”
“对,便是这两兄弟。族里人均说,要不是李大瘸子腿脚不好,肯定也是跑得没影了。”韩先生说道。
范奇啧啧说道:“你说王长老五官端正,他那儿子也长得不错,怎么生出的闺女长这么个模样。”
韩先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并未多言。
梁子书看到信中“孙女”、“芳华”二字,脑海中浮现出一对身姿婀娜,面带羞涩的纯情姑娘。嘿嘿笑了两声,心道韩先生真是待我颇好。
梁子书对肖财说道:“韩先生信中说鬼族已无事,对我甚是想念,想邀我回去。还要介绍两位朋友给我认识,说是作为这些日子慢待的补偿。但我此间还有事,劳烦你帮我带个话,说我正在想办法救治谢姑娘,待办完了事定会回谷拜会他。”
肖财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信,只见就写着几个字,心中纳闷他是怎么看出来这些意思的,说道:“既然韩护法已说的清楚,我便就不多言了,你的意思我一定派人给你带到。我们在赤凉城城西有个棺材铺,那是我们接头的点,梁公子日后有事,可以去那找我。”
他向梁子书深鞠一躬,说道:“梁公子为救我家族长,远赴此地,辛苦非常,此大恩大德鬼族没齿难忘,但有吩咐无有不从。”
梁子书打了个饱嗝,心中还想着小荷姑娘樱唇小口,说道:“辛苦是有些,但沈非是我师弟,为鬼族劳累一些也是应该。”
肖财见他目光涣散,显然是喝了不少酒,便道:“既然如此,小的这就告辞了。”
说着向梁子书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梁子书点了点头,还在想着新开的翠春楼,心想开店之日一定要早早去看看。
不一会儿,张山端了碗醒酒汤进来,递给他说道:“大哥,那胖子干啥来的?我看他满脸晦气,不像好人。”
梁子书随口说道:“他是棺材铺的,来推销生意的。”
张山想了想肖财模样,说道:“难怪他满身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