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西南群山

  自从沈非出谷,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四年。他出谷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那迷一样的姑娘袁香衣。
  如今数年过去了,他只记得她拥有苏念一样的面孔,和她离别时忧郁的眼神。
  也许她与苏念并不是那么相像,这些年过去了她的面孔已经渐渐模糊,消失在沈非心中。
  沈非有时想,是不是当初根本没遇到这个人,这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袁香衣确实是迷一样的人,她和苏念十分相像,见到沈非后便如似曾相识一般。
  她与沈非相处的一晚说了许多,最主要的是带着沈非去了雾隐山庄,让沈非稀里糊涂的将苏念救了出来,自此之后便消失无踪,再也未见其踪影。
  她是沈非出谷后遇到的第一个人,虽只是相谈一夜,但沈非与她相处感觉十分轻松,也对她有着莫名的亲切。
  后来他又遇到了单纯无邪的苏念,两人同赴阴爻山,同闯望月宫,被一同关在望月宫的地牢里数月。
  苏念曾说过,她最快乐的日子不是在雾隐山庄,不是四处闯荡之时,而是在望月宫地牢里的日子。后来两人本欲一同赴死,关键之时苏念得到水月镜救了二人。
  她虽救了二人,但自从得到水月镜后,她已非原来的她。
  沈非对苏念是有情的,只是这份情义已渐渐模糊,一部分转移到了跟她一模一样的袁香衣身上。另一部分则被怨恨冲淡,只因她暗害了谢幽璇,让她如今只能孤独地躺在密室之中。
  如果说苏念是一团跳跃的火焰,那谢幽璇便是夜空中冰冷的星。
  这颗冰冷的星为了沈非不管不顾,全心全意的为他而活。面对天下庄四把神物,她毫无畏惧的站了出来,挡在了沈非面前。
  沈非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心中如何能不动情?
  那回眸一笑一直让他念念不忘,只是这笑容也被锁在忘川谷的密室之中。
  沈非每每想到此处便心急如焚,只想尽快赶到白熔山,求得解药,救活谢幽璇。
  但他也知道此事心急不得,还需慢慢进行。
  西南之地群山连绵,白熔山便位于群山之中,沈非为求早日赶到,寻了条崎岖山路。
  这山路崎岖难走荆棘遍布,马匹难以上山只能步行前往。
  沈非背着包裹,拿着根树枝,一边打着草丛一边艰难前行。
  林中树木枝繁叶茂,抬头上看见不到一丝天空。林中满是湿气,呼吸起来湿闷非常。
  他身上衣服已被汗水浸湿,许多地方或是被荆棘刮破,或是沾满泥污。但这些他均看不见,他眼中只有前方的白熔山和密室中躺着的姑娘。
  如果梁子书现在见到他,肯定认不出来这便是当初身姿挺拔,面貌俊郎的鬼面沈非。
  现在的他头发蓬乱,满脸泥污混着汗水,脸庞也瘦了一圈,唯有眼神还如往常般明亮。
  西南山区没有大城镇,其人多是苗裔,往往几户聚居一处,以桑蚕种谷为生。
  沈非走了两日方才遇到一处苗寨,拄着树棍一步一步走进寨中。
  寨中人一堆一堆正忙着活,见沈非这个汉人前来均笑脸相迎。
  其中一个身穿五彩苗服、面容姣好女子快步走到他面前,浅浅一笑说道:“公子好。”
  沈非回以一笑,说道:“见过姑娘,我叫沈非,打算赶往白熔山,路遇此地想讨杯水喝,抱歉打扰各位了。”
  苗服姑娘说道:“沈公子不用客气,我叫阿情,我们正在忙着晒谷,请恕大家不能前来相迎。”
  沈非见寨中人将谷物撒在地上用手抹平,说道:“沈某不打扰各位忙作,借口水喝便走。”
  还不待阿情姑娘回话,不远处一个老汉直了直腰,擦了把汗,向姑娘说道:“阿情啊,别站在那说话,快请客人屋中休息,别慢待了贵客。”
  说着冲沈非点了点头。
  阿情向老汉喊道:“知道啦。”说完一把拉住沈非手腕,说道:“公子走吧,阿爹发话了。”
  一边走一边向沈非吐了吐舌头。
  沈非被她拽着前行,心想苗族之人真是热情好客。
  不一会儿他便被领到一个屋子之中,沈非四下看了看,只见屋中没有什么家具,墙上装饰着五颜六色的羽毛,地上是编织精美的毯子。
  阿情姑娘拿着碗水,羞涩一笑,说道:“公子请用。”
  沈非双手接住,道了声谢大口喝了起来。
  这一路上虽然空气潮湿,但干净的溪水却少,幸好遇到此处人家。
  沈非喝了个痛快,擦了擦嘴边水迹,见阿情在旁含着笑看着他,脸上一红,起身说道:“多谢姑娘,沈某这便告辞了。”
  说完转身便要出门。
  阿情又是一把抓住他,说道:“公子不必着急,我们这空余房间有许多,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也不迟。”
  沈非急着赶往白熔山,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姑娘好意,沈某去白熔山事情较急,还望姑娘见谅。”
  阿情面带失望,说道:“哦,那我送你出去。”
  阿情将沈非水囊装满,领着他出了寨,站在路口对他说道:“你要去白熔山一定不要走西面小道,那里常有匪人劫道的。”
  沈非倒不怕匪人,但阿情一番好意不好拒绝,便道:“谢过姑娘。”
  说完转身上了路。
  走了一阵,他忽地想到,小路上匪人看来时常为难寨中人,不如我便走小道,如果遇见还能为他们除一害。
  想到此处调转方向,向西面小路走去。
  走惯了丛林杂路,走在小道之上,沈非心情顺畅了许多,步伐也快了。
  走了一个时辰,遥见前方道中央站着两人蹲着一人。
  站着两人身高马大,各拿着一柄阔刃大刀,蹲着之人身材瘦弱,嘴上叼着草棍,斜着眼望着沈非方向。
  沈非心想果然遇到了匪人,不惧反喜,快步向三人走去。
  拦路三人心中纳闷,寻常人遇到他们多半都是掉头便跑,这人不跑怎么还快步赶来。
  沈非走近三人,抱拳说道:“三位可是拦路劫财?”
  三人一愣,心想从来没见过遇到匪人还这么客气的。
  蹲着的人是他们的老大,面带疑惑的站了起来,点了点头,说道:“对……对,我们是劫财的,你快拿出来吧。”
  沈非舒了口气,喃喃道:“幸好,幸好,我还以为遇不到你们了,辛苦三位了。”
  沈非将身上包裹放在一旁地上,晃了晃脖子热了热身。
  三位匪人会错了意,见他将包裹放在地上还以为是给他们的,当头消瘦男子面带惊讶说道:“这……这,从未见过如此识相之人……”
  沈非刚想动手,忽然想起来他们未动手我便动手,显得我是欺负弱小,如此甚是不妥,于是说道:“这个……还得劳烦三位一下,你们拦路劫财,是不是该露两下子?”
  三人一听又是一愣。
  当头之人挠了挠头,说道:“对……对,差点忘了,你受着点哈。”
  说着转身对身旁大汉说道:“露两下子吧。”
  接着又想了想,说道:“你俩轻点,难得遇到这么听话的,要是打重了,以后谁还会老实让咱们抢。”
  身后大汉向手心吐了两口吐沫,搓了搓手,握住阔刃大刀,说道:“你放心好了。”
  说着便向沈非走去。
  正在这时,忽听远方一女子声音喊道:“慢着……”
  三人和沈非均是回头遥望,只见远处一个女子正向此处跑来。
  沈非聚睛细看,只见这女子十八九岁,穿着一身肥大白衣,头发束在脑后,手上拿着一把剑正快步向着他们奔来。
  沈非不识得此人,不知道她喊这声是什么意思。
  拦路三人也是莫名其妙,心想莫非又来了个着急被劫的。
  女子距几人得有一两里,跑了一会儿便手拄膝盖停下喘两口气,然后接着向几人跑来,跑几步又是停下来喘几口气。
  沈非抱着臂皱着眉,等的有些不耐烦。
  拦路人也是等得累了,蹲在地上手拿树枝低头画圈。
  女子跑跑停停,一盏茶的功夫才到几人面前,带头匪人“噌”地站了起来,将树枝往地上一扔,恶狠狠地说道:“你总算到了,让我们等这么久,快说你是干嘛的。”
  沈非也好奇,几人打劫打的挺和谐,有她什么事。
  女子弯着腰喘了半晌气方才喘匀,挺了挺胸扫了几人一眼,昂首挺胸自豪说道:“我乃白熔山金族首席大弟子,陶谦谦是也。”
  听到白熔山,沈非心中一动,心道我正没办法混入白熔山,如今遇到这个人真是天助我也。
  三个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头之人摊了摊手,向陶谦谦说道:“然后呢?”
  陶谦谦“哼……哼”两声,说道:“你们可是打劫的匪人?”
  三人点了点头。
  她又转身问沈非,道:“他们可是在打劫你?”
  沈非点了点头,不知其意。
  陶谦谦原地一蹦两丈高,欢喜道:“太好了!”
  三个匪人均是莫名其妙,心道敢情如今拦路劫财的生意这么好做了。
  其实也该着这三人倒霉,这陶谦谦是白熔山金族一个小弟子,功夫平平,但自认为武功高强深谙世道。
  这人在白熔山修习了两年未曾下山,这些日接了个差事头一次下山心中兴奋不已,见人便自报是白熔山首席大弟子。
  此人好大喜功,一心想要扶危济困为民除恶,但走了几日也未见什么歹事。后来听说此处闹劫匪,便绕了个圈特意走了这条路。刚才她远远望到几人拿着刀,便猜测他们就是劫匪,顿时快步急奔向此处赶来,生怕来晚了劫匪逃走。
  沈非见她如此也是莫名其妙,但他想要唬住陶谦谦跟其上白熔山,所以他站立不动静观其变。
  陶谦谦面露睥睨之色,刚要伸手拔剑,转念一想他们几人还未曾动手如果我上来便动手,传来出去虽说有除恶之名但也不够大气。
  于是她手从剑柄处拿开,向三人说道:“抱歉打扰三位做生意了,你们继续。”
  说完走到一旁,抱着臂看着几人。
  三个劫匪不知怎么回事,均是束手站在一旁。
  见三人愣着不动,陶谦谦向沈非努了努嘴,意思是上啊,还等什么。
  瘦弱当头之人挠了挠头,心道今天这都是什么事。
  他也不多想,向旁边两个壮汉说道:“你们继续,别管那姑娘。”
  二人又举起阔刃大刀向沈非砍来。
  沈非也不急,依旧抱着臂,倒要看陶谦谦要做什么。
  二人持刀向沈非当头劈去,带头之人看着不乐意了,吼道:“你们轻点,别伤重了这位兄弟。”
  但二人刀已劈下怎能收回,将要伤到沈非之时,忽见陶谦谦向沈非方向一跃,正色喊道:“岂有此理,光天化日拦路劫财伤人还有王法吗?有我白熔山金族首席大弟子陶谦谦在此,你们休得胡为,还不住手?”
  这话她心中已经了默念了数遍,是以说出之时行云流水气势高昂。
  她说完便“仓楞”一声拔出佩剑,伸剑去挑两把阔刃大刀。
  这两个大汉也是心头无奈,心想刚才不是你让我们继续的吗?
  只见大刀遇到她的剑,前进之势丝毫未阻。
  沈非见此心中叹了口气,心想如此功夫还学别人行侠仗义,如若我是寻常之人恐怕便被她害死了。
  他快速伸出手指在陶谦谦剑刃上一弹,只见原本下落的剑又忽地上扬,将两把阔刃大刀挑到了一边。
  沈非出手快速,陶谦谦并未察觉,她见自己轻易将两把大刀荡开心中一喜,心想没想到自己功夫如此之强。
  她见两个大汉身形趔趄急忙挺剑前刺。
  然而她剑还未及身,心中忽地想到如若伤了二人性命,传了出去恐怕会落个嗜杀暴虐之名,连忙收剑提脚向大汉踢去。
  她一脚结结实实踢在一个大汉身上,这大汉原本身形未稳正向陶谦谦的方向偏,她一脚踢来反倒让这大汉站稳了脚跟,再看陶谦谦,已是被反力弹了两丈远。
  沈非摇了摇头,暗中拾起几枚小石子,“嗖嗖”射出,石子打在两个大汉腿弯关节之处,大汉顿时仰面跌倒躺地哀嚎。
  陶谦谦起身一看,顿时心花怒放,心道我功夫竟然如此之强,踢一人两人都倒了。
  她将剑往怀中一抱,昂首挺胸鼻孔冲着三人,沉声说道:“今日只是小小教训你们一下,如若再犯,下场便如此树!”
  说着拔出佩剑,向旁边一段小指粗细的树枝砍去。
  这树枝较细,她动作又慢,一剑挥来,树枝荡了一荡完好无损的挂在树上。
  陶谦谦脸上微红,接着又补一剑,树枝依旧是荡了一荡迎风摇摆。
  她怒上心头,“唰唰”又是数剑,只见树枝上的树皮已被刮尽,留着个光杆晃来晃去。
  三个匪人均是安静地看她砍树枝,想知道自己再犯的下场如何。
  沈非看不下去了,悄悄射出枚石子将树枝打断。
  陶谦谦见树枝已断,满意地一笑,说道:“看到了吧。”说完便就抚着下巴沉思。
  她砍了半晌已经忘了当初为何要砍树枝,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眼睛一亮,急忙说道:“看到了吧,你们再为非作歹便如此……”
  她说顺口了,差点又说出“便如此树”,幸好及时发觉,否则又要砍半晌树枝。
  三个匪人也不想再等她砍树枝,忙道:“我们知道了,知道了,肯定忘不了。”
  带头男子虽不知道她是如何制服二人的,但知道今日肯定寻不到好处,于是扶起两个大汉,对她说道:“女侠你忙着,我们先走了,我们一定会四处宣扬你的英姿伟绩。”
  说完带着二人一瘸一拐的走了。
  陶谦谦听他说的很是满意,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
  三人一走,就只剩下沈非和她了。
  沈非刚要客套几句报个姓名,却见陶谦谦一摆手说道:“你不必谢我,行侠仗义为民除害是我们江湖中人的本分。”
  沈非本也没想谢他,要是她不来他早打发走这三个匪人了。
  陶谦谦见他衣服破烂,拿出随身包裹,摸了半晌摸出半两碎银子,一抬手扔给他,说道:“这些银子你拿着,作为路上盘资。”
  沈非见她满脸正气不好拒绝,勉强笑了笑,将半两银子放到装着金锭的包裹之中,还特意放到包裹边上,否则这散碎银子八成便找不到了。
  陶谦谦一边拍打身上尘土一边沉声说道:“我们江湖中人与你们寻常人不同,越是危险越是向前,如若人人不思反抗,那么天下会是如何光景?”
  说完看着沈非,继续说道:“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同他人讲,我只是随便说说。”
  她顿了顿,说道:“你要是觉得我说的好非要记下也可以,我们江湖中人一向乐于助人,你可全都记下,要不要我再说一遍?”说完睁着大眼睛望着沈非,期盼他说没记住。
  沈非尴尬笑了笑,不好挫她面子,说道:“陶姑娘之言大气非常,沈某敬佩的很,请姑娘再说一遍好让在下认真记下。”
  陶谦谦听他如此说心里很是满意,得意洋洋的又重复了一遍刚才之言,只是这遍说得很慢,生怕沈非记不住。
  说完了她补充道:“你可千万不要四处宣扬我今日所作所为,我为人不喜居功。”
  沈非知她心意,说道:“请恕在下不从,如此正行该当四处宣扬,以扬正气。”
  陶谦谦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是平淡不惊,说道:“你这年轻人倒是懂大义。”
  她长出一口气接着说道:“那好,便随你吧,但别记错了我的名号,我是白熔山金族首席大弟子陶谦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