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鬼族变天

  范长老心思一转,也觉得刚才留他于礼不合。毕竟族长与邹玄交好,而公孙晏是阴阳阁弃徒,他们与他交好便是得罪了沈非,恐有通敌之嫌。
  想到此处他额生冷汗。通敌在鬼族可是个大罪名,一经查实,别说长老之位不保,便是性命恐怕也留不住。
  公孙晏当然明白他话中之意,叹了口气,说道:“郑长老言之有理,我又何尝不知,我多年前便已算到此点,所以一直没来见几位好友,只是这几日我夜看天象,见……见……”
  说到此处又是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道:“不说也罢……”
  面容祥和眯着眼的郑长老虽知他对自己有恩,但关系鬼族之事还要舍小义的,是以刚才如此说想要委婉驱走公孙晏。
  如今听他欲言又止,便觉得可能他算到鬼族有事,顿时紧张起来,眼睛也睁了开来,刚要说话,旁边的周长老却是性急,身子前倾惊慌道:“莫非先生算到了什么?可是关系我鬼族?”
  范长老急着说道:“公孙小友,你我相识多年,如若方便不妨如实相告。”
  公孙晏咂了口茶,面色凝重,沉默半晌说道:“我四处行走有一个原则,便是不问江湖之事,不参与门派之争,只是此话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得很。”
  说着眼往窗外,脸带沧桑道:“眼见一个门派即将覆灭,实在是于心不忍。”
  郑长老深知此人于卜卦一道造诣颇深,邹玄本事大他也只是听说,但公孙晏的本事他确确实实见过。
  当年他们三人受老族长所托,去马鞍山刺探敌情并找件事物,路上遇见敌人埋伏,四处逃窜,多亏公孙晏卜卦他们才能全身而退。
  郑长老听他如此说心中一颤,忽地起身跪倒,说道:“郑某人以自身相保,如果先生对我族指点一二,在下甘为先生当牛做马言出必行。”
  范、周两位也是起身欲拜。
  公孙晏连忙起身扶住三位,“哎”了一声,说道:“你们如此,可是让我为难呐。”
  范长老怕他不言,依旧跪着,说道:“还望先生看在我几位薄面,如实相告。”
  公孙晏见几位如何不肯起来,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你们起来吧,我与你们说便是。”
  三位长老心中一喜,坐回椅上静听他言。
  公孙晏缓了缓,梳理了一下思路,说道:“我偶然路过此地,见忘川谷上方红光遍布,便知此地要有灾事发生。于是我对天卜卦,结果卦象显示这忘川谷确有血光之灾,日子大概是三个月后……”
  周长老急道:“不知道是何事至我族有此灾难?”
  郑长老打断道:“勿要插嘴,听公孙先生说完。”
  “对,对,公孙先生你继续说。”周长老也知道自己过于急迫,定了定身子说道。
  他们三人身为鬼族长老,一生心血全在鬼族,鬼族不仅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所,更是妻儿老小所在,如今听说鬼族有血光之灾如何能沉得住气。
  公孙晏接着说道:“我也想知道何人可灭闻名江湖的鬼族。于是我另起一卦,当我见了卦上所说之人时,便觉得如是她也不无可能。”
  “谁?”三人齐声问道。
  公孙晏喝了口茶,说道:“便是那三百岁的璃妃!”
  周长老一惊,喃喃道:“璃妃……璃妃,她不是专杀以神物作乱之人吗?我们鬼族鬼道功法虽夺天地造化,但也并未做歹事……”
  范长老忽地若有所悟,说道:“莫非是因为……”
  说了一半便捂嘴不言。
  周长老也是灵光一现,说道:“莫非是沈族长得罪了那璃妃,我听说最近璃妃已找过他们,还对他们出了手……”
  “住口!”郑长老怒道。
  “他是我鬼族族长!我们身为鬼族长老,安能背后说族长之事!”郑长老瞪着眼睛说道。
  周长老心系鬼族安危,也是气上心头,眉毛一皱大声向郑长老说道:“我们鬼族与她相安无事百余年,如若不是因为他们,璃妃她怎么会找我们鬼族麻烦?这璃妃活了三百多岁,还没有她杀不了的人,我可不想这鬼族基业毁在你我手里!”
  郑长老心中知道他说的在理,但身为下属怎能议论族长之事,说道:“无论如何,他也是璇儿亲自指派的族长,我们都是看着璇儿长大的,老族长视我们如亲兄弟一般,他临走之时托付我们照顾好璇儿,如今她生死未卜,我们怎能违逆她的意思?”
  范周两位长老想起床上躺着的谢幽璇均是低下了头,闭口不语。
  公孙晏见几位都不说话,便开口说道:“为人臣子当为主分忧。鄙人以为,即使家破人亡也不能做对不起主上之事。”
  听闻此言范、周两位长老心中惭愧。
  周长老说道:“公孙先生说的是,在下失言了。”
  范长老眼睛一亮,说道:“不知公孙先生有何办法,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公孙晏不答他话,低头将自己茶杯续满,又看了看三人,缓缓说道:“方法还是有的。”
  郑长老抱拳道:“还望公孙先生明示。”
  公孙晏吹了吹茶上热气,轻抿一口,说道:“我来此地见你们三人,便是不忍鬼族覆灭。方法我自然会告诉你们,但我所说的有些较难接受,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全凭你们自己评判,我只是将我知道的告诉你们。”
  郑长老明白他的意思,面色凝重说道:“先生所说的话,我们决不对旁人说,至于我们按不按你说的做就与先生无关了。”
  公孙晏看他一眼,心中想到这三位长老,范长老优柔寡断,周长老脾气耿直,唯有这郑长老心思机敏,看来说服他才是主要。
  公孙晏说道:“鬼族威名百余年,江湖上知道的人无不敬仰,鄙人以为皆因鬼族族长谢家深得人心。”
  三位听他不说避灾的方法却如此说心中均是不解,但听他夸奖谢家还是纷纷点头。
  公孙晏接着说道:“刚才我说为人臣子当为主分忧,家破人亡也不能背叛主子,却是为人的纲义。但鬼族的主子百余年来一直便是谢家的人。”
  听闻此言周长老心中不悦,“哼”了一声说道:“沈少侠与璇儿成亲了便是谢家的人。”
  公孙晏冷笑两声,说道:“各位长老可知那璃妃是如何执掌天下三百年的?”
  范长老说道:“此人心思毒辣,手段非常。”
  公孙晏点了点头,说道:“这三百年来虽有个别拥有神物的人滥杀无辜,但并未有大的风浪,皆因世人均怕那璃妃。这璃妃一弱女子并无武艺,但她擅于要挟于人。各位想必也知道,她早年杀沈玉之事吧?”
  听他说起,周长老心中发颤说道:“她割了沈玉儿子的肉做成菜给沈玉吃,逼疯了沈玉让他自己拿出了逆魔经。”
  公孙晏说道:“正是,如此可见此人蛇蝎心肠非常手段。”
  三人不知道他说此何意,均侧耳静听静待下文。
  公孙晏顿了顿,接着说道:“再说最近风头更甚的千靥宫主苏念。她现在可是驰骋江湖的人物,短短一两年间灭了数个门派,望月宫也是被她所灭,鬼族的少族长也是她下的毒吧?”
  郑长老眉头一皱,咬牙说道:“我们不杀此人,誓不为人!”
  公孙晏说道:“据我所知她并无武艺,有也是三脚猫的功夫,但她竟有如此势头,却是为何?”
  三人看着他,待他解答。
  公孙晏道:“因为此人也是阴险狡诈,欺诈下毒无所不做。”
  公孙晏将杯子向桌子上一墩,瞪眼说道:“凡是可以平定这神物之乱的,无不是阴险擅控人心之人。沈非他年纪轻轻,功夫也不是数一数二,如何能够平定神物之乱?”
  公孙晏面目狰狞,不觉站了起来,激昂说道:“他的神物为什么少有人见过?到底有何功法?为何贵族左使、族长见他一面便都对他信任有加?千靥宫主与他本是同上阴爻山的朋友,却又为何要杀死他的夫人?偏偏如此凑巧,两人刚成亲便中毒,少族长又心甘情愿将族长之位传与他?”
  三人听得脸色煞白,周长老“这……这……”几声说不出话来。
  郑长老额上生汗神奇慌张,颤抖说道:“他的神物我们确实没有见过,莫非是能够迷惑人心之物?”
  公孙晏稍微平静坐回椅上,说道:“据我所知,他的神物是下了望月山后才有的,千靥宫主苏念的神物也是在望月山上得到。而苏念的神物便是控制人心可以化作任何人,望月山四位宫主的五蕴琵琶也是蛊惑人心的神物,可见望月山多出此类神物。”
  他虽未明说,但如此说来反倒更让他人相信。
  周长老仿佛想到了什么,说道:“可是韩左使说他的神物是……”
  “你别忘了,这是韩左使说的。”范长老打断他的话冷冷说道。
  周长老一愣,喃喃道:“是啊,韩左使被他蛊惑,断然不会如实相告……”
  此时他已相信是沈非从中捣鬼,脸涨的通红,可见其心中有气。
  郑长老慢慢起身,在厅上缓缓踱步,走至门窗之前,轻轻将门窗关上,回身又坐回椅上眯着眼沉思半刻,说道:“千靥宫与他曾经关系亲密,却又忽然反目,与他为敌却不杀他,反倒是杀我家族长,其中必有蹊跷。”
  厅中寂静无声,只有香薰缓缓飘散。
  郑长老继续说道:“璇儿自小高冷,不喜与人亲近,却忽然之间与他成亲,此事颇有疑点。”
  接着说道:“他来我鬼族几个月便因缘巧合成为了鬼族族长,却也存疑。”
  顿了顿又说道:“他在天下庄待了半年,竟至天下庄莫名被灭,其中缘由也耐人寻味。”
  郑长老眼睛忽地张开,露着精光,带着一丝寒意,沉声说道:“我鬼族岂容此人捣鬼,老夫非要查个清楚不可!”
  刚才面容冷酷的郑长老忽地又恢复平和模样,拱手对公孙晏说道:“多谢公孙先生相告,话已至此郑某明白,还请先生吃杯薄酒敬请离谷,老夫不想先生受了牵连,毕竟这忘川谷内要变天了。”
  公孙晏待了一日便就告辞,打算继续云游,离别之时范长老独自想送。
  两人走了一段路,将要分别之时,公孙晏开口说道:“范兄,鬼族罢了沈非族长之位并不一定会打消璃妃心中顾虑。我见郑长老心思重重,担心他犹豫不决坏了大事害了鬼族,你要在旁多多帮助他了。”
  范长老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公孙晏眼露寒光,说道:“莫要让沈非活着回到忘川谷!”
  七日后,明月当空,忘川谷内一条幽径上。
  郑长老面容凝重缓缓沿着小径行走,后面跟着四位蒙面携刀之人。
  走到拐角处,郑长老顿住脚步,身后之人也立在当处等其发话。
  郑长老看着不远处一所亮着烛火的房间,轻声对身后人说道:“你们在此侯着,等我发信号你们便冲进去。”
  说完抬腿向亮着烛火的房间走去,身后人躲在树影之下。
  走了两步他忽地停住,回头说道:“韩左使虽不会武功,但也莫要掉以轻心,此人机智过人,进去之时首先封其口不要让他说话。我如未发信号切莫打草惊蛇,动手之时不要伤了无关的鬼族兄弟。”
  身后人低声道了“是”。
  郑长老走在路上,守夜的人见是长老纷纷让行,行至房门口处,停住脚步轻声扣门。
  “哪位?”房内韩先生带着倦意问道。
  “是我,有事求见。”郑长老卑声说道。
  韩先生言语随和,说道:“郑长老请进。”
  郑长老推门而入,见韩先生正伏在桌案之上低头写着什么。
  韩先生嘴角带笑,头也不抬说道:“郑老兄,稍待片刻,我把手头这两笔写完咱俩再好好喝两杯,你老倒是多日不来我这里了。”
  郑长老面色严肃,沉声说道:“不必了,我此行有要事相谈。”
  韩先生听其话语不善,放下手中笔,抬头端详他一阵,往椅背上一靠,神色自若说道:“郑长老有话直说吧。”
  郑长老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也不跟你拐弯抹角,我便直说了。”
  郑长老走至窗边,说道:“我要罢了沈非族长之职!”
  韩先生面色不变,依旧嘴角带笑看着他,沉默不语。
  郑长老看着他淡然的目光不觉心中发虚,额头上渗出汗水。
  他知道这韩左使功夫平平,但能够坐到左使之位,能力自然是非同一般。
  沉默一阵,韩先生起身背着手从桌后走了出来。
  郑长老神色一变,紧退两步身子向窗前挪了挪,手放袖中摸着响烛,随时打算发信号。
  见他举止韩先生又退了回去,坐在椅子之上继续低头写着未完的书稿。
  边写边道:“可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郑长老不必客气,尽管吩咐。”
  听闻此言郑长老一愣,半信半疑的说道:“你就这么同意了?”
  韩先生笑了笑,说道:“当然同意了,你开门见山直言要罢黜沈非族长之位,看来是早有准备,恐怕其他八位长老也已被你们说服了。”
  韩先生放下笔,看着他说道:“我虽不会鬼道功法,但也知道鬼道只有夜晚才能发挥威力。你又赶在我刚派我的人出去寻找泥人婆婆之时来见我,恐怕房外已经埋伏了你的人吧。”
  韩先生靠在椅背抱着臂,继续说道:“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我定会按你说的做,你我同为鬼族办事,不必兵戎相见。”
  郑长老丝毫没有放松之意,开口说道:“如此甚好,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如此做吗?”
  韩先生说道:“不必了,你肯定有你的理由,你既然打算对我用武,便觉得我不会相信你所说的,如此不说也罢。”
  郑长老见他面容随和,心中升起一股愧疚之感,叹了口气说道:“你只要知道,我为鬼族奔波卖力一辈子,是绝不会背叛鬼族的。其中缘由你早晚会知道,只要你不做手脚,我是不会伤你的。”
  韩先生点了点头,说道:“郑老兄为鬼族尽了一生之力,你对鬼族的忠诚我是从不怀疑。”
  郑长老定了定神,说道:“我想请你写封书信,让沈非沈族长速回忘川谷,如何?”
  他特意在沈族长三个字上加重语气,便是告诉韩先生不要透漏罢他族长之位一事,想要诱骗他回来。
  韩先生点了点头,拿出一张新的纸张低头写了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便已写好,他交于了郑长老,说道:“劳烦郑长老看看文笔是否合适。”
  郑长老接过来细细读看,文中言语恭敬客气,分明便是属下对上位之言,文中诚意肯肯邀沈非速回忘川谷。
  郑长老点了点头,说道:“韩先生文笔一向不错,属下便为你发此书信。”
  韩先生说道:“那有劳长老了。”
  郑长老拿了书信便出了门外,不一会便听门外脚步声不断。韩先生不用想也知道,此时他已被软禁了起来。
  韩先生坐了一会儿,拍了拍手。
  忽地从房梁之上跳下一人,这人身材匀称面带黑纱一身黑衣,跳下后便即跪倒在韩先生面前。
  韩先生面色随和,同他说道:“让范右使的大弟子整日守在我的梁上,真是委屈你了。”
  黑衣人恭敬说道:“属下职责便是护左使周全,理应如此。”
  黑衣犹豫一下,说道:“韩左使,刚才您为何不唤我下来杀了他,我保证不会让外面人有一丝察觉。”
  韩先生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如此,我与郑长老相识多年还真不忍心杀他,况且他也是被人蛊惑而已。”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去帮我办几件事。”
  黑衣人说道:“是,请左使吩咐。”
  韩先生说道:“你通知我安排在固土门的兄弟,让他们查查最近有什么生人入谷,然后让潜伏在为生门的人查查最近哪位长老用了上好饭食。”
  黑衣人道:“属下明白!需要我派人告诉我师父吗?”
  韩先生说道:“不必了,他要是回谷,这鬼族岂不是要天翻地覆,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此时谢族长还在昏迷之中,鬼族不能有大动作。”
  黑衣人说道:“是,那沈族长那边要告诉他吗?族长要是回来恐怕要中了他们的圈套。”
  韩先生摇了摇头,说道:“本来他可能回来,但他看了我的书信就断然不会回来了。”
  黑衣人不解,问道:“那信郑长老不是也看过,他怎么没……”
  韩先生笑了笑,打断他话,说道:“我与沈非相识多年,他是聪明人,许多事不必明说。”
  郑长老走出了门外,伸手擦了擦额上冷汗,他没想到竟如此顺利。
  走了两步,从阴影中晃出一人,正是范长老。
  范长老低声说道:“如何?他可写了书信?”
  郑长老从怀中拿出书信,交于他,说道:“写了,你拿着,派人速速送与沈非。”
  范长老接过放入怀中,说道:“他没有做什么吧?”
  郑长老心情稍微平静,说道:“韩左使还是能够看清形势的,并未多说什么。你马上派人将此处包围起来,对族人便说恐有外敌偷袭。”
  范长老点了点头,快步离开安排去了。
  郑长老回头望了望亮着烛光的房间,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事不妥,却又不知是何事,摇了摇头继续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