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铁剑封无用

  第二日,沈非、梁子书、花关溪、冯古各乘一骑奔赴祁山。
  虽然距离中秋还有些时日,但祁山位于北方路途遥远,行走需要些时日,是以四人早早便上了路。
  沈非担忧能否找到救活谢幽璇的方法,行起路来寡言少语。
  梁子书见他闷闷不乐便开导道:“师弟莫要担心,我们四人前去定能找到那白帝,他有法子活下来,自然也能让谢姑娘活下来。”
  沈非叹了口气,心中忧虑不减,道:“但愿如你所言。”
  他见冯古默默跟在后面似有心事,便问道:“冯兄弟,在忘川谷你可见过吴掌柜了?”
  冯古点了点头,道:“多谢沈大哥安葬她。”
  想到吴掌柜沈非心中一悲,说道:“我虽与她仅见过两面,但我很是敬佩她的为人,人生不能复生,冯兄弟还要看开些。”
  冯古抻了个懒腰,面色缓和了些,说道:“听韩先生说她走之时面带笑容我便心安了。等到此间事了我便回凤城将她的临江楼重开,以慰她在天之灵。”
  沈非心想冯古虽面带痞气,但心具慧根,不怪老和尚将这点金手都本事传给他。
  花关溪忽然说道:“到那时我也要去,我去给你端菜送水做个跑堂的。”
  冯古说道:“你这么大的力气不得把客人都吓跑了,一个不顺心再瞪上两眼,那非得砸了招牌不可。”
  他嘴里叼了个草叶边说边摇头。
  梁子书笑道:“那倒不能,在那之前她就把你那店吃黄了。”
  花关溪红着脸瞪梁子书一眼,哼了一声道:“竟会挖苦人,你倒说说平定了神物之乱你要做什么。”
  梁子书望着天边即将落山的夕阳,说道:“我便也去冯兄弟的临江楼,我可以做个算账的。那时也不再打打杀杀的,朋友们都安心的过着日子,我便把我这忘情弓还给它的主人,然后安心的做个账房。”
  听闻此言沈非点了点头,心想便如梁子书所言,只要是这些朋友们都安心活着便可,那时最为多余的便是现在手中赖以活命的神物了。
  花关溪又问道:“沈大哥,将来你会做什么?”
  沈非想了想,说道:“我一不会算账,二不会做菜。到时候我便和璇儿在临江楼门口搭个台子打把势卖艺,为兄弟们招揽生意。我要求不多,到时候冯兄弟能管我们一日三餐便可。”
  冯古说道:“那是自然,保你们整日大鱼大肉。”
  说到大鱼大肉,花关溪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说道:“我也不要工钱,我也要每天大鱼大肉的。”
  梁子书揶揄道:“那可不行,以你的食量,过不多时我就没有帐可以算了。”
  花关溪又瞪了他一眼,心中早已把他打了一遍。
  冯古说道:“到时大家还是都在一起倒也快活。”
  他说完精神一振,紧踢马腹催马走到前头,望着已下山的落日,信心十足地说道:“沈大哥你放心,小弟自小以来一直扶弱帮贫,多年来积攒了不少福报,如今便用在大嫂身上,有小弟在大嫂她肯定能醒过来。”
  沈非看了眼梁子书、花关溪和冯古,见他们脸带笑容信心满满,心想无论结果如何,有这些可靠的兄弟为他辛劳便已足矣。
  行了几日,四人来到一城,名叫玉河城。
  路途尚远四人决定在此休息一日再继续赶路。
  梁子书打听了一下,找到玉河城中最大的一处客栈用以落脚歇息。
  收拾妥当叫上几个小菜几壶烧酒,四人便吃喝起来。
  花关溪吃了几口皱了皱眉,
  梁子书也停箸不食,说道:“此处菜食辛辣,我是吃不惯。”
  沈非勉强吃着,说道:“此地潮气重,多吃辛辣也是为了驱潮气。”
  冯古倒是不觉怎样,低头边吃边说道:“菜中放了些茱萸、花椒,味道还是不错……”
  不待冯古说完,沈非面色一凝比划个噤声手势。
  四人相处已久,他一比划其他人便知有事,均默声装着吃饭,实际上都是侧耳倾听。
  只听隔了一张桌的位置几人低声谈话。
  沈非正对几人,见他们穿着相似,手脚绑着缚带,身边放着刀剑,知道他们是江湖中人。
  只听其中一略年轻的人说道:“师哥,我们此次可是去做何买卖?”
  另一个脸带皱纹方脸汉子回道:“你不要多问,跟着便罢。”
  年轻男子歪了歪嘴,说道:“不告诉我我也知道,这次肯定不是做买卖,平时有生意六七人就是了,保证人除物到。这次算上咱们可有二十多人了,而且前几日我见天下庄的卫老四来找师父,这事嘛,肯定和天下庄有关。”
  四人听到天下庄心头升起一股怒气,昔日之仇他们可不会忘记,更何况吴掌柜也是天下庄所害。
  另一个笑脸男子说道:“六师弟倒是聪明,只是你心里藏不住事,师父才不让告诉你,怕你走了风声。”
  年轻男子也不生气睁大眼睛问道:“我们可是去捉那沈非?”
  方脸男子“哼”了一声,说道:“就凭咱们也能捉沈非?”
  年轻男子以手扶额想了想,说道:“我听说那怒颜溪家中还有父亲兄长,莫非是去捉他们?”
  听到此处,花关溪心头一颤,暗道糟糕。
  笑脸男子道:“天下庄的人都说了,他们早就被鬼族人接了,不知道藏什么地方了。”
  花关溪心中一松,感激地望了眼沈非。
  沈非早在吴掌柜遇害之时便派人将关青等人接走保护了起来,是以年轻男子说要捉关青他并不相信。
  年轻男子摸了摸下颚,哀求道:“我是猜不到了,师兄便告诉我罢。”
  方脸男子喝了碗酒说道:“咱们也快到地方了,告诉你也无妨,你可知道当初阴爻山几人去赴约的?”
  听闻此言沈非心中一沉。
  年轻男子伸手算了算,说道:“加上九命书生,不算那跟着沈非去的年轻姑娘,总共是五人,这怎么了?”
  方脸男子“哼”了一声,说道:“亏你还聪明,你算算,除了沈非、关青、九命书生、吴掌柜还有谁?”
  年轻男子“哦”了一声,说道:“我明白了,我们这次去拿封无用呐。”
  笑脸男子听他说的大声忙“嘘”了声,说道:“小声说话!”
  年轻男子四处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又说了几句,后面的话沈非他们也听不清楚。
  梁子书问道:“看来他们要对封大侠下手,此事不得不管。”
  沈非说道:“那是自然,封大侠有难我们定是要出手。”
  花关溪说道:“好,杀不了卫连山,杀他些虾兵蟹将也好。”
  冯古牙咬着筷尖点了点头。
  梁子书想了想道:“这些都是些寻常江湖弟子,就算人多在你我看来也不算什么。不如我同冯兄弟前去,师弟你和溪妹继续赶路,毕竟找那白帝耽误不得。”
  沈非也觉得有理,但又有些担心,道:“卫连山阴险狡诈轻视不得。这样吧,你们三个去救封大侠,我独自去祁山。找白帝也不用多人,你们救了封大侠后便去祁山脚下城镇等我,我独自上祁山找白帝,如果需要你们上祁山便给你们信号。”
  冯古两手一摊,意思是怎么都行,花关溪也点了点头。
  梁子书想了想,道:“好,便就如此。”
  第二日,沈非收拾行装早早上路,其余人便以逸待劳,也不四处寻找封无用,只是留在客栈跟着昨晚遇到的那几个江湖人,暂且不提。
  龙潭山下龙潭城。
  城中仅一条主街,街旁搭着雨棚卖着日常杂物。这日刚刚下过雨,街道上满是水渍,阳光一晒泛起了一层水雾。雨后天气凉爽、空气清新,街上之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一个不起眼的男子缓步在街上,只见他面带沧桑,头发略显凌乱枯黄,身穿浆洗得发白的布衣,怀抱一包裹严实的长条状物件。
  男子时不时装作被路人撞肩,就势斜眼后看,目光炯炯暗藏精光,扫一圈见无异常便继续赶路。
  这人便是阴爻山邀客,大侠封无用。
  封无用走到一处酒馆,寻了个靠窗座位坐下,将两钱银子掷于桌上,说道:“一壶烧酒,两斤牛肉,速来。”
  小二笑呵呵的拿起,向后厨嚷道:“烧酒一壶,牛肉切二斤,客官事急,动作麻溜点。”
  说完便去招待其他客人。
  不多时酒菜便上来,封无用一边大口吃喝一边望着窗外,心中想着七日前那个晚上。
  那天他如往常一般,晚饭后练了一阵剑法便早早睡下,谁知半夜时分忽听四周鸡鸣狗叫,一个激灵拿剑起身出了门外。
  破门而出时却见常安镖局早已是四处血光,一群身着黑衣人见人便杀,镖局中五大镖头早已横尸当场。
  见此情景封无用深知大势已去,一边砍杀黑衣人一边寻找未被杀害的弟子。
  然而敌方人多势众,他支撑一会便觉力尽,心想如再耽搁下去自己也要死在这里,留得青山在,将来也好为死去之人报仇。
  他扫视地上之人一眼,咬了咬牙夺路而出。
  他虽然功夫不算高明,但久经江湖懂得许多门道,逃走时四处拐弯抹角,带着追踪之人四处兜圈,见追踪的人被他带散便回头击杀。黑衣人恨他入骨不断加派人马,但总是被他甩掉。
  就这样逃了七日来到这龙潭城,封无用吃饭之时也是处处提防,看着街道上行人。
  这时,一个少年从远处一路奔来,撞倒街边小摊引来一阵骂声,而少年却全然不顾,头也不回继续磕磕绊绊跑着。
  封无用见他气喘吁吁脚步踉跄,已知他早已力竭跑不了多远了。
  果不其然,少年没跑几步被街边野猫一绊摔在了地上。
  力竭之人如果一直跑着还能坚持一阵,一但跌倒便再难爬起,少年惊骇的回头看着。
  封无用向他视线看去,只见一个大汉手拿木棒追来。
  大汉见他跌倒“嘿嘿”一笑,道:“看你还往哪跑,我非打断你狗腿不可。”
  说着挥起木棒向着少年头上砸去,少年只能蜷缩身体以手护头,木棒砸在身上“邦、邦”直响。
  大汉边打边骂道:“你个狗杂种,还偷不偷钱了?”
  少年忍着痛,回道:“我没偷钱,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没偷钱。”
  目光坚毅狠毒。
  封无用将他眼神看在眼里,心想这个目光倒跟自己年轻时候很像。
  他年轻时也经常受人欺负打骂,那时他初得慈悲剑,视为至宝每日刻苦习练,一直坚信这把剑有它的厉害之处,只是自己功夫不精无法发挥。然而在其他人看来他便如疯子一般,拿个铁片非要说是剑中排行第一的神物。
  其他人看不惯就找茬欺负他,他被打倒之时也如这少年一般咬牙忍着从不屈服。
  封无用心中同情想要出手相救,但他想到自己正在逃命,理应少生事端否则露了踪迹可就麻烦了,于是别过头去不看少年。
  少年哭喊着说道:“我就是没偷钱,你打死我好了!因果注定,你早晚会遭报应!”
  封无用心中一动,想起一人的话,他说如果你想这铁片剑有出头之日,那么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心中的善念,否则这剑永远是个铁片,受人所嘲笑。
  说这话的是个年老之人,善于占卜算卦,说的话、料的事从来没有错过。
  想到此处封无用手一抖,怀抱包裹的外布便已褪去,漏出里面铁片剑。
  这剑没有护手没有手柄,仅在手握之处缠了几圈布片,说是剑其实更像个铁片。
  封无用脚尖一点地从窗户窜出,一个起落来到少年身前,铁剑“刷~刷”挥了几下,大汉手中木棒已就剩一节握在手中。
  大汉看着手中一节木棒愣了愣,怒道:“你这老头找死?”
  说着挥拳便打。
  封无用抬腿一脚踢在大汉面门之上,将大汉踢倒在地,接着翻转铁剑,用剑面“啪啪”扇了大汉十几个耳光。
  大汉脸立刻便肿了起来,满脸惊愕结巴道:“你……你……”
  封无用不待他说出话,“啪啪”又是十几个耳光。
  大汉这次学聪明了,也不说话,爬起来掉头便跑。
  封无用见他已去,回头看了眼地上少年,见他身材略瘦,穿着宽松布衣,脸上满是伤痕但眉眼凝历,说道:“你认了错,他便不会打你,何必顶撞于他。”
  少年“哼”了一声,说道:“我没错何必认错,他现在打我,将来我定要杀了他。”
  眼神狠毒满脸倔强,虽然说的大气但说到后面却有些有气无力。
  封无用看出他久未进食,便说道:“你随我来吃些东西。”
  说完转身入店,向店小二又要了盘牛肉。
  少年确是许久未吃喝,再加上又跑了一阵,腹中饥饿难耐。勉强站起一瘸一拐的走到店中,坐在封无用对面,抓起盘中牛肉大吃起来。
  吃了一阵,缓了口气说道:“多谢大侠出手相救。”
  封无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你叫什么。”
  少年道:“我叫奈良。”
  封无用接着问道:“他为什么打你。”
  奈良想到刚才之事又是满脸怒容,说道:“我本在他的豆腐馆做伙计,他这人小气的很,总是想法扣我工钱。今日我同他说我不想干了,他便赖我偷他钱,让我继续给他做工。我说他不过就逃了出来,后来你也看到了。”
  边说边揉手臂伤处。
  封无用看了眼他的手,右手虎口处厚厚一层茧子,此处茧子一般多是常用剑所致。
  奈良见他盯着自己右手,额头顿生冷汗,连忙将手缩回袖中。
  封无用也不说话,见他吃饱便收拾东西喝干碗中酒抬步出了门外。
  奈良见他上路也跟了上去。
  封无用自然知道他在身后跟着,走了三五里,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奈良低头犹豫了片刻,说道:“我现在回不去了,没有地方去。”
  封无用知他说的是假话,猜想他肯定是那黑衣人中的一员,不过被派来跟着自己罢了。刚才那出戏也是做给自己看的,只是刚才打他的大汉确实下了死手,想来他在这群人中也不受待见。
  封无用不忍让他回到那群人中,便说道:“你跟着我也可,只是我现在被人追杀,你要是不怕死便跟着。”
  奈良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以为自己未被识破,快走两步跟上封无用,高兴道:“我不怕死,封大哥,你有什么要做的事就让我做,我什么都会干。”
  封无用“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奈良见他不好多言也就不说话了。
  行了一阵,忍不住问道:“封大哥,我们要去哪?”
  封无用也不看他,说道:“跟着便是。”
  奈良见他不说也没继续问,走到哪里偷着在路边留下记号,封无用装作看不见。
  如此行走敌人跟得更紧,刚到一地还未落脚便被埋伏偷袭,封无用艰难逃脱,几日下来已是身上带伤。
  奈良与他少有交谈,但能感到他是真心待自己,比帮中人待自己都要好,不免心中愧疚,记号也就做得不那么频繁了。
  奈良早年父母双亡被西山帮帮主收养,平日干些杂事,帮主待他并不好,隔三差五非打即骂,帮中弟子也是经常欺负他。奈良不敢得罪,挨打之后也只能忍气吞声。
  前些日子西山帮受天下庄所请屠杀常安镖局,他也跟着做些杂事。
  后来西山帮捉不到封无用便想出个苦肉计让人跟着他。但苦肉计必须要做的真些才不能被发现,因此谁也不愿意去。帮中弟子一合计,便让奈良使这苦肉计,这就出现了前文挨打一幕。
  奈良本想着为帮中做件事,回去后好让帮主升自己为正式弟子,但与封无用相处日久心中渐渐不忍。又想到以后升为正式弟子在帮中就不会受欺负,咬了咬牙还是偷偷做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