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恨水的江 一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青玉飞狐没有被送回到阁里来。
按照江恨水的计划,襄平城这边由他负责,救出吴家的小姐,同时打听一下事情的原委。
可是多年历练带给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似乎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尤其是当他见到那伙所谓的绑匪时,这种预感变得更加强烈。二三十人当中,算得上好手的不过三五之数,余下的人实力和吴家大宅的护院及行伍差不了多少,这样的乌合之众掳走小姐同时打伤少爷,却没有和家丁护院发生大的摩擦,索要赎金的目标也直指青玉飞狐,必然有人在暗中指点或是出手相助。
虽然一时猜不透对方的目的,江恨水出于保险考虑还是让人将青玉飞狐先行送回阁中,自己则留在襄平调查疑点。
然而在襄平现身的两名女子,不管是身手还是身份都大大出乎江恨水的预料,让整个事件变得有些扑朔迷离起来,他没想到这样一件宝物,会引来一支神秘势力的争夺。
让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应该先行被送回到阁中的青玉飞狐竟然在半途不翼而飞了,他在来路上仔细查勘,既没有看到事先约定发生意外的暗号,也没有打听到沿路有发生什么变故的消息,就好像真的一下子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他比你早出发两天?”一个半敞衣襟的大叔眯着眼睛用嘴撇了撇桌上放置的两只酒杯。
“嗯。”
“你觉得他会不会迷路了?”
“你何时见到过老鼠找不到自己的家?”
“其余的阁也找过了?”
“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在这陪你喝酒了。”
江恨水端起了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外面,良久不动,似乎只要这样盯下去,消失不见的人就会忽然自己蹦出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问这话的是个鹅黄色衣服的姑娘,她从后面的厨房又拿来了一壶酒,冰纹白瓷的壶丢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去花间派。”江恨水举起新的酒壶轻轻斟了一杯,又将放在中年男子面前的酒杯也郑重斟满。
“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麻烦。”中年男人不禁叹了口气。
在半个月前,吴锦添吴员外风尘仆仆从襄平赶来,一路上跑死了两匹好马,跪在中年男人面前要进云天阁的时候,江恨水正好也在这里。引见他来的是风随云风老前辈,风老是江湖上曾经赫赫有名的少年剑客,年轻的时候与中年男子有一些交情,所以每年此时会赴宴饮之约,在落魄之时也曾经受过吴锦添的救济,一手风随云动剑法飘逸灵秀一时无二,以致于江湖中人都以剑法之名称其名讳。有一次在江湖游历时与人比试,却败给别人手中的一根树枝,因此便自毁佩剑发誓终生不再动武,此后遍游山水,物我两忘。路过襄平城时拜会旧识得知其难,便带其来此以求一助。
这件事情江恨水原本是不必出手的,他也并不想出手,单单坐在大堂里一张老旧的松木桌子上自斟自饮,在他看来这种小事情倘若进了云天阁,自然是不会被理睬的,青玉飞狐虽然价值连城但云天阁中的人各有癖好,吴锦添根据这次事件给出的酬劳,他们大概是不会动心的。若是不进阁中,到最后便是拜托这小妮子和大叔出手,自己剑法多半学自大叔,让他出手太失身份,小妮子又还是小孩子的性子,她不愿做的事情,大叔也奈何不了,常常她一件事情还没答应你,你反倒先欠了她两件事情,倘若强行让她帮忙实在是比自己亲自走一趟还要麻烦得多。
不过走一趟倒也没什么,反正阁中近来无事,这种程度的任务对于江恨水来说应该仅仅是出远门散心的程度罢了。
至少,在这件事刚刚落在他头上的时候他还是这样想的。
江恨水一向是最怕麻烦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倘若之前就知道这件事情会变得这么麻烦,他一定想尽办法让那小妮子去。和他一起去的是大叔店里的小伙计,无父无母无名,大叔在北方游历的时候从徐州带回来的便叫他徐北,看他身世可怜,就让他在店里跑堂添酒。徐北个子不高,却机灵得很,知道大叔爱喝酒,没事的时候便时常捧着酒壶跟在大叔身边,后来大叔干脆直接改叫他续杯。徐北的根骨不像他和小妮子那样好,平日里只能和大叔学些粗浅的拳脚功夫,饶是如此,一般的小侠小盗也决计是奈何不了他的,这次徐北和他一起去襄平主要是为了给店里采办杂货,回来时江恨水让他把青玉飞狐夹在货里带回去,让大叔带到阁里,可是这次,精得像猴一样的徐北却没有回来,而是连人带货一起神秘失踪无迹可寻。
江恨水似乎喝的有点醉了,感觉头足有平时两个大,他向来是最怕麻烦的,所以总是想法子避开麻烦,可麻烦却似乎总有法子找上他。
比起怕麻烦,江恨水更怕身边的人有麻烦,所以当吴员外用一双粗糙的满是老茧的手抱着中年男人的两腿涕泗横流的时候,大叔一个皱眉的眼神,江恨水就干脆自己接了下来,而现在他要去解决徐北的麻烦。
江恨水饮完这杯,一句话不说便离开了店里,走之前还不忘给大叔的杯子里斟上了酒。
“真是的,这家伙的脾气和他的名字一样怪,都不晓得和我道个别的吗?呸呸呸!”鹅黄衣衫的女子大约二八年华,拿起刚才的空酒杯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下,喃喃道:“明明姓江,却偏偏要恨水。”
中年男人望着江恨水离开的方向苦笑了一声,眼中似有悲意。
“汀芷随风逝江海寄余生
孤舟无所凭唯恨水长东”
少女听了,眼中蓦地也有了悲意,自饮一杯,又将另一杯递给中年男人,男人的衣袂在风中微微摆动,两只袖子竟是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