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上
像兰陵金氏的宗主金光善自然是不肯赏脸来,打发了金光瑶去。
清河聂氏聂宗主在射日之征中对于珩颇为赏识,可他对这种阴阴柔柔的人和不太来,尤其见识过金光瑶两面三刀的样子,不想再亲近类似的人。正好自己的弟弟聂怀桑也是未来要当家主的,多出席这种场合锻炼锻炼有好处。
另外两家,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就显得十分有诚意,蓝宗主蓝曦臣和江宗主江澄亲自前来,并且精心挑选了贺礼。
于家也算是废旧迎新,江澄看到于家大门时,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在梦里看到的于宅。梦里的于宅也是十几年前的了,现在再看,格局虽没什么变化,不过牌匾和大门都重新刷漆了一遍,显得焕然一新。
一进门,左侧一列女侍,右侧一列男侍,皆穿着整齐的于家家袍,白底缟纹,端正雅致。地毯不是千篇一律的喜庆红毯,而是淡雅的褐色马革地毯,不俗气且不易脏。很实在的风格,是于邻钟的风格。
这种古朴典雅的风格是蓝家人喜欢的,蓝曦臣进门后频频点头,进入大堂后,向站在堂上的新宗主行礼道贺。
江澄随后,看着那个和蓝曦臣笑颜寒暄了几句的人,竟突然紧张起来。
这么些年没见,她居然还能淡定地回到余杭办理大典而不是先回莲花坞。真是岂有此理!
她是不是又长高了些?好像是的。
肤色有些黑了,是不是这几年在外没少风餐露宿?
江澄的表情波澜不惊,内心却七上八下。
终于再见了……
“江宗主,久违。多谢今日大驾光临!”
于珩穿着较为隆重的白袍,上面的花纹更精细繁复,头顶戴着乌青发冠,发型收拾得很干练,身段依旧端庄,向江澄行礼。
“久违。”江澄怔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行礼。他抬眼紧紧地盯着于珩,似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别的情绪。
然而于珩仍是一脸风轻云淡的笑意,对待他如同对待初识的客人一般,谦和有礼,却颇有距离感。
“请在这边小坐,我命人给你拿酒。”
“我喝茶。”江澄说,仍是紧紧地盯着于珩看。
云梦人是喜酒,江澄以前亦是如此,可遇见于邻钟之时正好也是有伤在身,见她喜茶,便也逐渐养成了喝茶的习惯。做了宗主后,他除了在外应酬会饮酒,在家里多是饮茶。
然而于珩只是稍稍惊讶了一秒,马上又换回笑容,说道:“好。玉菱,去换一壶茉莉龙井。”
嗯,的确是江澄常喝的茶。这配方还是于邻钟教给他的,茉莉花“理气开郁、辟秽和中”,又被称为“天下第一香”,与龙井茶香混合在一起,色泽黄绿,香味浓郁。味道不过分苦涩,他很喜欢。
可他还是觉得怪怪的。上座以后,仍是紧紧地盯着于珩看。
她真的变化了,虽然五官脸型没变,身段稍长了些,气质上却混着说不清的陌生感。难道是举止更有男子气概了?
不对。于邻钟自小被当作男子培养,模仿男子举止自然轻而易举。
可是她为什么看到自己居然一点也不惊讶,眼睛里连一点点的喜悦都没有透露。“于珩”这个面具也太厚了。
如果目光是把利剑,江澄已经把于珩凿出个洞了。
可远处那个人仍是和嘉宾谈笑风生,面上和煦恬雅,尤其是和金光瑶说话,两个人都是很会说的人,时不时传来朗朗笑声。
江澄的手在案几下握紧了。
继任大典很简单,庄重的时间只有在新任宗主发言的时候,其余时间都让在场的宗主门生们互相寒暄。
于珩作为主角自然是忙里忙外,每个都要照顾一下。
许多人对于珩的印象就只有射日之征的那段时间,大多都是溢美之词,实则也是为了表达“苟富贵,勿相忘”之意。
甚至有人不惜捧新于宗主而踩老于宗主。
“要我说,于宗主你当年是真的很对!当年于家二话不说就巴结上温家,你不惜与家族反目投奔江氏,实在是大仁大义之举啊!”
“是啊!还是于宗主有远见!”
这话在这种场合着实令于宗主尴尬,毕竟怎么回答都不太对。
可于珩只是笑笑,回应道:“故人已去,就让他安息吧。”
“是啊。今日这于家有于宗主接手后,一定会越来越好!”
“来来来,敬酒!”
于珩端着酒杯,笑意浅浅地敬大家,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江澄默不作声地端着茶杯,阴沉沉地看着堂上笑眼弯弯的于珩,直至大典结束。
大典结束已是傍晚,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不到申时就暮色沉沉。
于珩送别了最后一位宗主,正欲关上大门,突然有一只手抵住了大门,透过门缝,可以看见一只怒火中烧的杏眼。
他打开,见是江澄,又看了看他的周围,和善地问:“江宗主,这是何意?你的侍从都走了吗?”
“走了。”
“……江宗主是有何要事跟我说吗?”于珩很懂得察言观色,命旁人先退去打扫宴厅,独自一人站在门外,双手合着袖子,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
“你难道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江澄的语气很冷,可是眼神却是炽热的。
见于珩一脸茫然。江澄气急了,拽住他的手往于宅旁的花丛里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停下。于珩也没反抗,只是不太情愿地被他拽着走。
“江宗主,你到底有什么事要说吗?”待江澄停下,于珩挣脱开他的手,眉眼有些不悦。
“你……”江澄惊了,看着他略显不悦的神情,有些歉意地收回手,说:“这里无人,你不必用这个声音同我讲话。”
于邻钟早年常习男子声线,是以伪装成男子惟妙惟肖,这点江澄很清楚。
于珩的眼神闪过一丝诧异,继而好像是在寻思什么,试探地问道:“江宗主,你以前认得我?”
“什么意思?”江澄扳住他的肩膀,“你到底……”
他的大脑飞速旋转起来。她上个月还给他寄信,不可能忘记他的;于邻钟不怎么喝酒,喝了一杯就晕乎乎的,怎么可能像今天这样喝上好几杯还谈笑风生的;她更不可能不记得他早就戒酒改喝茶了。
“你到底是谁?”江澄的手劲变大,狠狠地低声问道。
于珩本来就不爽这个江宗主全程对他如同饿虎扑兔一样的视奸,要不是云梦江氏不好惹,他早就暴露暴躁的本性了。
他也回掐江澄,只不过是掐着他的腰,脸上虽是在笑,却笑得不走心,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哎呀,江宗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谁不是请帖上写得清清楚楚了吗?要不然你以为参加的是谁的继任大典?”
江澄被掐着腰几乎是虎躯一震,可他知道对方只是挂着一张和于邻钟相似的脸,根本不是她,便也不甘示弱,一拳把他撂倒,按在地上,恶狠狠地问:“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谁?”
“停停停,我是于珩!”于珩见江澄手上的紫电在发光,有些怂地吞了口口水。
“撒谎!”
江澄可从没在于邻钟脸上看到这种求饶的表情。他很想扇他一巴掌,可看是于邻钟的脸,他下不去手,转而捏住他的耳朵,检查他是不是戴了一张面具。
“啊啊啊啊住手!疼死了!”于珩赶忙按住他的手。
“是真的……”江澄见这人的脸是真的,愣住了。
于珩趁机立马把他踹开,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性情大变,变得暴躁而乖张起来,“当然是真的!你这人怎么这么蛮横,耳朵都要被你扯下来了!”
这人的气质完全和于邻钟相反。
江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时手足无措,“你怎么会……我不相信。”
于珩见他看自己的眼神里有些东西,忽然明白了什么,眯起了眼睛。他又换回了先前驯良的表情,上前走近了一步,缓慢地解开腰带,笑着说:“哦我知道了,江宗主,我当然有话对你说。”
见江澄后退了一步,他暗喜得逞,又近了一步,缓缓扯开外衣领口,继续说:“我们的确是太久没见了,这些年有想我吗?”
江澄明明知道这不是于邻钟。可是看着这个人顶着一张和于邻钟极为相似的脸,做着手上挑逗的动作,他仍是控制不住地僵住,见对方外袍已经松垮在胯上准备开始脱里衣了,他暴喝一声,逃一般地跑开了。
“滚!!!”
暮色下,只有几只鸟被惊动地飞出花丛。
已经上半身□□的于珩站在丛中,怔怔地望江澄跑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突然“扑哧”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我身材有这么好吗?至于这么恼羞成怒吗?”
于珩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八块腹肌,这俨然是一副健硕有力的男人身材。他知道自己身量不够高,可不甘示弱的性格让他自小就疯狂锻炼。
他难得卸下那副端庄的姿态,□□着上身在无人的草丛中做起操来,边扭腰边自言自语:“真是累死了,装成那一副端正的样子真是要我老命。那丫头是上辈子救了我全家么?我都当上宗主了还要我这么累!”
江澄御剑火速飞回莲花坞。
刚好江厌离在大门口撞上他,见他脸色不好,赶紧上前问:“阿澄,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跟你一起去的弟子呢?”
“我让他们先回来了。”江澄喘了口气说道。
“别着急,进屋喝点水吧。”江厌离拍了拍他的背。
“阿姐,世界上会有不是双生子却极为相似的两个人吗?”江澄喝了口水,问道。
“我想是有的,你看泽芜君和含光君虽是兄弟,容貌却很相像,若是气质相同,几乎难以分辨。”江厌离说。
兄弟?容貌相似?气质不同?
当年魏无羡曾震惊于蓝氏双璧的相似程度,要不是气质天差地别,还真难分不出来。
“所以,那个人真的是于珩……是真的于珩。”江澄喃喃地说。
“什么?”江厌离没听明白。
江澄欲答,突然一只雪白的鸽子叫了一声从窗台落了进来。大概是长途跋涉、劳累过度,竟跌在江澄的肩头上,摔在他的怀里。
江澄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发现还是一只信鸽。
它的爪子上被一根细细的棕绳绑着字条。
他解开一看,只有六个大字:于珩是友非敌。
字迹是于邻钟的。
反面还有字,一行小字:咕咕第一次飞,大概会迟到,烦请江宗主好生招待。
“咕咕”是这个鸽子的名字么?
江澄的眉尖抽了抽,低头看那只鸽子。那鸽子羽毛光泽亮丽,红色的眼珠一转一转,很有灵性,像是认得他似的,乖乖窝在他怀里,还小心地啄了琢他腰间的银铃。
江厌离“呀”了一声,叹道:“好乖的一只鸽子。”
那鸽子好像有点怕江厌离,叫了几声,往江澄怀里缩了缩。
“居然还认人,是只灵鸽。”江厌离没再碰它,笑眯眯地说。
“是于邻钟的。”江澄一手掂起鸽子,吩咐别人给鸽子找个立架,备点口粮。
“于姑娘真是周到啊,这样你就可以寄信给她了。”江厌离笑道。
江澄怔了一下,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看了看鸽子,又看了看纸条。
是友非敌?什么意思?
难道那个人当真是于邻钟的亲哥哥?
有诸多疑惑的江澄终于可以写信通过灵鸽寄给于邻钟了。可灵鸽一飞,竟是三个月未见。
转眼,兰陵金氏的花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