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星空之下 二
魏无羡问她为何不去女修的地方,她回应:“眼下突然改变身份总会牵扯出不必要的麻烦,再说我也习惯了这个身份了。”
“你……就真把自己当成男人了?”
“算是吧,既有机会,何乐而不为。”
“你要当真是男子,有人会伤心的。”魏无羡越说越小声。
“为何?”
魏无羡认真地想了想,又改口:“也不会,女子也好,男子也罢,只要你是你就行。”
于邻钟听到这话,对魏无羡的敬佩之情又上升到一个高度。她笑了笑,对他行礼。
有了魏无羡这个战斗力爆表的人物,战况愈来愈烈。魏无羡出手狠辣,把温氏的祖坟都翻了底朝天,将敌人的列祖列宗化成凶尸残杀自己的族人。上战场的弟子大多都与温氏有血海深仇,对此做法不觉得歹毒,他们只觉得越歹毒越好,各个都激昂愤慨。
这场战争是一场人数规模庞大的活动,战事谋略一旦被投入实际操作,有的只是严谨有序的铁血冷酷,少了儿女情长的情绪。对温氏的复仇情绪模糊了人性之善,其他时刻则必须为了生存和履行职责而头脑清醒。所有人都深知这一点,于邻钟也明白。
于邻钟听见修士们兴奋地讨论魏无羡的丰功伟绩的时候,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进自己的帐篷里拿出佩剑抹厉。想来,她灵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应该派上用场了。
于邻钟御剑杀敌如行云流水。第一次上战场就一鸣惊人,博得不少喝彩。
都说术业有专攻,铸器师专门铸器已属不易,于邻钟御剑也能如此了得,而且杀敌没半点犹豫。实在令人想不到他是个十几年关在房子里研究兵器的少年。
她也并非天赋异禀,只是专注起来无比坚定。
不过,她选择的战场都离魏无羡和江澄较远,若是他们在东边,她绝对会往西边那里杀去。不仅如此,江澄发现她只要佩剑就离他们远远的,好像她佩剑的样子看不得。
直到有一次在战场上看见于邻钟杀敌的样子,江澄才觉得不对劲。
当江澄在汪洋血海中看见于邻钟操控抹厉剑的阴煞模样,那一瞬间,他竟又产生出如同第一次看见魏无羡使用陈情鬼笛那时的陌生情绪。
万千尸骨之中,素衣飘飘、一尘不染,即使双手连剑柄都没碰一下,可抹厉剑分明就在她的周身穿梭,速度之快仿佛形成了一道血水般的屏障,将她困在其中。
于邻钟跳到哪里,抹厉剑就跟到哪里,所经之地,人首落地,动作灵活得如同鬼魅。杀敌后,如血水般的屏障逐渐隐去,在看清于邻钟的脸一瞬间,江澄几乎都怀疑那并不是于邻钟,而是一只嗜血的罗刹。
可当于邻钟的目光撞上江澄的时候,瞬间恢复了平日温恭可亲的表情,连白衣都没染上一丝血迹。
那样子,太可怕了,仿佛不是于邻钟在控制抹厉剑,而是抹厉剑在控制于邻钟。
这次战事比平日更激烈些,敌我双方都死伤无数,可以说是两败俱伤。战线纷纷退至岐山外围,各家首领们命修士疗伤的疗伤,休息的休息,自己则聚在一起焦头烂额地商讨下一步的策略。
商讨策略时,于邻钟以江氏上宾第一次进入首领帐篷,她原本不想来,可眼下局势不佳,有好几名首领都牺牲了,多一个能人参与议事也好。
一进帐篷,于邻钟一眼从人群中认出了一个人,这让她原本苍白的脸更苍白了,几乎是身躯一震,呆立在原地,要不是江澄提醒,她几乎要忘记这里是射日之征的战营。
可惜,那个人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仍在案几上和几个首领口沫横飞地提出自己的计策。
“要我说,我们安排一小部分精兵从虎山口出发,明日我们大批人马从正关杀入,逼得温若寒不得不从虎山口逃,我们来个瓮中捉鳖,一举拿下温若寒的人头!”
“于宗主,在下认为这一策过于草率。我们无法确保明日之战一定能逼温若寒至虎山口,再者,您说安排一小部分精兵拿下温若寒人头,派的是什么样的精兵?又如何保证不让温若寒逃脱?”反对者是蓝曦臣,仪态得体,语气谦和不失郑重。
对方看他只是个刚继任的年轻宗主,对他立刻就反驳自己有点不满,立刻说:“蓝宗主,现在敌我双方都伤成这样,谁也打不成持久战,双方都想要速战速决。虎山口是地图上标识出温家最有可能选择的关口,精兵自然是全营当中最好的勇士。”
“那敢问于宗主会派自家哪位最好的勇士去拿温若寒的人头?”
这个声音大家很陌生,众人侧目过来,看着说话的人素衫单薄,脸上淡漠得像是白纸。
有人窃窃私语了一句,“这不是那个于珩,于公子吗?”
是于珩,于宗主的亲儿子,也是传闻中叛变于家的于公子。
众人看着于邻钟一脸平淡,眼睛却透露着争锋相对的光芒,心中了然,一时气氛尴尬到极点。
于宗主也惊了,半天没有回应,父女俩对视了很久,谁都没开口。
江澄第一次在于邻钟脸上看见这种表情,他更多的是担心,可又隐约觉得这事他不能插手,只得观察形势。
“额呵呵呵,于公子,你来了。久仰久仰,我方才听说你在前线杀敌数百,很是英勇啊!不得了不得了,诶这都怕你累了没有及时跟你说,本来想这场仗结束了再说的。这于家呢,几天前刚携秘密情报投奔我们营下,要不是这份情报,我们今天也不会知晓温氏在雨回关有埋伏。纵然以前于宗主或许做了什么不妥的决定,眼下既然到了我们这一边,就先以大局为重,有什么误会之后再说吧!”一位看不下去的宗主赶紧打圆场地说道。
于邻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对打圆场的宗主行了个礼,又注视着于宗主于镇宁,等待着他的回答。
她心里冷笑,她知道于镇宁最讨厌在外人面前丢面子,以前她会顾及,现在她只想看看他能怎么回。
于镇宁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周围的宗主们,只得沉着脸,回答:“各位宗主也知道,我于家为得到秘密情报不惜代价从温氏手下逃出,多数弟子都未能幸免沦为温氏爪牙下的亡魂。我提出派遣精兵一事的确考虑不周,还得先了解眼下各个家族子弟的情况再做打算。”
于邻钟觉得心里郁结的一口气稍微舒畅了些,点点头,行礼道:“各位宗主,在下于珩。抱歉中途打搅各位议事,事不宜迟,请诸位继续。”
对众人而言,于家内乱与射日之征相比轻如鸿毛,这一个小插曲自然轻易就被翻篇。
只有于邻钟心里郁结,而全程观察她脸色的江澄也留了个心眼,觉得此事不简单。
议事完毕,已是后半夜。
出了帐篷的江澄等三人不约而同仰头看天空,发现眼前星河一片,都各自先后叹了口气。三人察觉到彼此几乎同时叹气,都面面相觑,勾起了一丝笑意。
“江澄,你几天没洗了,都臭了!”魏无羡转着陈情,怼了江澄一下肩膀。
“你!”江澄瞪了他一眼,又偷偷瞄了于邻钟一眼,“昨天刚洗!那是尸体的味道,而且我今天还会洗,你呢!?”
“……三天吧。”
“噫!魏无羡!这你都忍得了?!”
两人都偷偷瞄了一眼于邻钟,见她没像往日一样被逗笑,觉得有异。
“于公子,你的抹厉呢?”魏无羡探头隔着江澄问道。
“休息。”
“啊?剑还要休息呢?”
“抹厉剑灵易怒,今天沾了太多血气,需要休息。”于邻钟即使看起来很疲惫,也十分好脾气地笑着回答。
“不愧是铸器师,连剑都不一样!那你说,你的抹厉和我的陈情打,谁会赢?”
“魏无羡!”江澄觉得不应该问。
“我就问问嘛……”
“陈情。”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为什么你这么确定?”
于邻钟顿了顿,缓缓说:“陈情以阴御煞,抹厉以阳御煞,自然前者赢。”
“抹厉是煞灵?”江澄惊讶了,也询问起来。
于邻钟看了江澄一眼,不太情愿他知道却也不愿说谎,点了点头。
“哦!难怪你佩剑的时候都躲着我走,战场上也离我远远的,原来是怕两个煞灵打架!”魏无羡恍然大悟,先前以为是自己操控凶尸的模样太吓人把她给吓跑了,现在明白过来,“其实你也不用这么小心,陈情很听我话的,不会随便和别的器灵打架的,要不然这营中那么多仙剑,总有几个是有剑灵的,那我岂不是早就失控了?”
怕你失控的确是原因之一。
于邻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抹厉太阴,需要极阳极正之气以保持平衡,和你的陈情在一起太危险了。”
江澄早已听不见什么陈情和抹厉打架谁赢的事了,知道抹厉是煞,想起战场上于邻钟杀敌的样子,冷汗冒了一背,一下子抓住于邻钟的手腕,问道:“那抹厉可会伤及主人?或者损耗金丹之类的?”
于邻钟被吓了一跳,随即安抚道:“抹厉护主,绝不会伤我。至于损耗金丹,是会损耗一点。”
“那怎么行?别人习剑都是越练修为越高,金丹也越来越好,你怎么能让你的剑损耗你的金丹?”江澄知道金丹受损的滋味不好受,一着急,口气就像是在训斥人。
于邻钟听言眼神暗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笑着回应:“不必担心,自有分寸。”
江澄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松开了手,这句话深深伤到了他。就像魏无羡对修鬼道之事也对自己回避一样,好像都有不可说的难言之隐,却让江澄的心如针刺般疼痛。
“对不起,江宗主,魏公子,我先回去休息了。明日又是一场关键的大战,你们也早些休息吧。”于邻钟行了礼,平和从容,在江澄眼里仿佛又戴回了“于珩”的面具。
魏无羡看江澄盯着于邻钟的背影不放,叹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人都进帐篷了,别看了。”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样,有什么事一次性说干净不行吗?”江澄的怨气中带着委屈。
魏无羡的心里也不好过,他不清楚于邻钟的苦衷,却对这样的避而不谈感同身受。
“有些事不说,是怕说了就回不到原来的样子。”魏无羡低着头,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轻声呢喃。
“回不到就回不到!”江澄心里憋着气,揪着魏无羡的衣领说道:“回不到原来的样子就重新找一个新的样子,无论如何,只要你们谁都不要连招呼都不招呼一声就离开,原来的样子也好,新的样子也好,又有什么关系?!……我只要你们都在。”
魏无羡听着听着,竟瞧见江澄的眼里有泪光,只是隐没在倒映的星辰里,显得珍贵而无助。
魏无羡头一次没怼回去,而是静静地看着他,突然一个熊抱圈住江澄,还用力拍了拍他的背,“真没想到,师妹还学会撒娇了?”
江澄被他捶得差点吐血,眼泪也没了,立马撒开手,揍了他一拳,“谁撒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