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之下 三
江澄抱着手臂直直立在于珩身后，心想：即使先前使用了极耗灵力的传送符，现在御剑还能如此轻松，传闻中擅御灵的于诀道果真名不虚传。
只是……
“看不出来于公子会配这么粗粝的剑。”江晚吟低头看着这把比普通长剑大、比重剑小的怪异长剑，难以想象像他这样温文尔雅的人舞动这把剑的模样。
于珩温和地回答，“师父赐的，说是正好练气力。”
他上下打量于珩，觉得这样一把剑能藏在身上不被人发现，真是匪夷所思。可直接问人家把剑藏在哪里，又觉得不妥当，只得自己琢磨。
他发现于珩的外衣领口比先前要大了些，衣服层层叠叠穿了好几层，难怪在水里游得慢。想来想去猜测他是把剑藏在后背，没有剑鞘的剑小一些，紧贴着后背用布缠紧，加上长发遮盖，就不大容易被发现。
怪不得第一天看他发冠高束，后几天就一直长发半披，第一天是为了防止被人搜身，后几天才是身上藏了剑。真是心思缜密、深谋远虑，难怪于家有了这个于公子后越来越发达了。
“此剑力气非凡，何名？”
“湖目。”
“为何？”江澄挑了挑眉，觉得如此粗粝的剑名字却小家碧玉，感到有些好奇。
“请看我脚下。”于珩移开踩着剑柄的一只脚，露出上面嵌着的一块玉，那大概是这把剑唯一风雅的地方，“像不像一颗莲子？”
“……”
不像。
硬要说像就是颜色和形状有点像罢了。它还可以像别的，比如说葵籽蛙卵荔枝核，非要叫做“湖目”，大概是为了风雅吧。
江澄盯着于珩的后脑勺说道，“原来如此。”
“其实不太像。”于珩轻轻笑了一声，好像能看穿江澄的心思，“只是我看见这把剑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莲子。只可惜余杭的莲花不比云梦，没太多机会看见熟透的莲蓬。”
“你以前去过云梦？”
这次换于珩没有立即作声。江澄想了想，毕竟人家在认祖归宗前经历成谜，去过云梦没什么好稀奇。
“家妹年幼时去过，还说莲花坞刚摘的莲蓬比任何地方的都好吃。”
“你有妹妹？”
于珩顿了顿，“嗯。家妹年方十六，只与江公子差一岁。”
“哦……”这么想来，于珩还比自己大一岁。江澄盯着他的后脑勺在出神。
于珩见他没什么可问的，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江公子年幼时还教过家妹游水，可否还记得？”
江澄思索片刻，实诚地回答，“当时年纪太小，不记得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也是。”
至此两人间的交流就停在这里。于珩没再问什么，江晚吟也不是善于主动聊天的人，况且他一心担心魏无羡的安危，无暇闲聊。
于珩御剑快且稳，控制力极强，江澄自叹不如，觉得自己御剑都不一定有他快。
然而御剑再快，这横山跨水的路程也不是一口气能走完的。
再说御剑本就是是消耗体力精力灵力的事，于珩从早上到傍晚都一直处于高频活动的状态，虽不知灵力深浅，但此时看见于珩背在身后的双手指尖泛白，江澄这才觉得不太对劲，感觉他的灵力状态并不稳定。
两人沉默太久，江澄也看不到于珩的面色如何，伸手想碰他的肩膀，问道，“于诀道，你没事吧？”
突然的声音让于珩一个趔趄，好在他又迅速稳住剑，侧身先一步一手扶住江澄伸出的手臂以防他掉下去，有些抱歉地说：“无事。”
一碰到身体，江澄就察觉到对方目前的灵力岌岌可危，他反手握住他的手开始输送灵力，说：“还说无事？你灵力都快没了！为什么不早说？”
大概是现在身体正处于虚耗状态，许多反应来不及掩饰，于珩被江澄的反手一握惊得身体一颤，手僵硬在对方的手里，他慢慢回应道：“湖目有灵，自带灵气，我的灵力虽然不多了但也足够回云梦了，江公子不必……”
江澄另一只手也抓住于珩想抽回的手，说道：“开什么玩笑？够回一趟云梦有什么用？难道你要徒步回余杭吗？”
江澄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两个大男人在情急之下握个手也没什么，可对方一别扭起来，自己脸皮又不如魏无羡厚，心里不免害臊，又觉得这害臊来得没理由，口气便愈发急躁。
于珩不动了，乖乖把手放在江澄手里。
虽然依旧看不见他什么表情，可看着他原本苍白的耳垂渐渐有了血色，江澄觉得自己输送灵气的决定是对的。
就这样两人保持着这怪异的握手姿势又飞了许久，见天色渐暗，江澄怕他晕倒，当机立断提出要休息。
于珩自知撑不住，不再推辞，缓缓降低了高度，见一处傍水的沙湾适合野宿，便停在那里。
一下地，腿都软了，江澄见状扶了他一把，顺手就把他的手臂架在肩膀上，走到几块石头边让他坐下，边走边说，“你别逞强，虚耗过度可不是休息两天就能解决的事。”
于珩累得说不出话，只得轻轻点头。他长了张温顺清秀的脸，不说话的时候显得很乖。
两人的脸一凑近，江澄无意跟他的视线对上，脑海里又想起了“睡莲”，刚想说什么又给忘了。
兴许夜色总能为独处的两人增添暧昧，耳边只听见潺潺的流水声和归巢的鸟鸣，眼睛里只剩对方的眼睛，这个距离，不能再近了。
江澄松开抓着于珩的手，拉开了距离，说道，“你先在这边坐着，我去打点水。”
于珩休息片刻，拾起湖目剑，干脆利落地砍了几根竹子，又把它们切成好几份，效率高得令人咂舌。这让好不容易用芭蕉叶盛满水的江澄又一次产生挫败感。
于珩见他来了，拾起一根竹筒递给他，“用这个装水吧。”
两人用竹子的枝叶生了火，又将几个竹筒装满了水，相对无言地各拿一只盛满水的竹筒。
江澄看着于珩不徐不疾地抿了几口水，觉得这人一定是那种再饿再渴也会注意仪态的人，不愧是蓝家的近邻，气质都很像。
他起身拉过于珩的手腕，问道，“你既然能使用传送符，何不把自己也传送回去？”说着开始输送灵气。
于珩没想到他又拉着自己的手输送灵力，以受宠若惊的神色怔愣了几秒才恢复，回答：“情况危急，我的灵力短时间内只能送一个人。”
“别人家都是家仆护着少主，换你竟是反过来的。”江澄语气带刺。
“江公子何出此言。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于珩像是真有读心术，映着火光的脸转向江澄，一双眼睛闪着和煦的柔光。
江澄“哼”了一声，“我可不会。魏无羡又不是我的……”
果真是少年脸皮薄，想到于珩和绵绵的关系，虽是主仆，但郎才女貌，家仆嫁给少主也不稀奇，看他们的感情说是已有婚约也有可能的。
这样的关系怎么能摆在他和魏无羡身上呢？想想就鸡皮疙瘩冒一身。
“我看小溪里有鱼，我去抓两只回来。你在这里看着火。”
在火光的映衬下，两人的脸都是橘红色的。
于珩应了声“好”，看着少年挽着裤腿露出修长好看的小腿，在小溪里聚精会神地抓鱼，专心得就像个不想在暗恋的姑娘面前丢脸的男孩。
他的眼神有一瞬的迷离，翻动了一下火堆，几乎决定想要这个时候亲口告诉这个少年一些可有可无的真相。然而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可有可无，何必这个时候开口。
于珩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沉重，虽然饥肠辘辘，可睡意来得更猛烈些。恍惚间，他好似闻见的不是烤鱼的香气，而是莲藕排骨汤的香气。他仿佛听见稚嫩的童音喊着他的小名，面前跑来一个穿着紫衣的男孩……